陳劉氏咂咂嘴兒,口氣十分艷羨,「那劉家可真是攤上了個好兒媳。」又嘆氣,「就算讓那張家閨女兒進了門,娘看鐵山也降不住她,噢,再弄個你大嫂那樣的回來!娘還不得氣死?」
翠芬又笑,勸說︰「娘盡管拿出些威嚴來就是了,她若真嫁來咱們家,還能有啥退路?過不成了,損失的可是她張家,一只破鞋,將來還哪個肯娶?到時也由不得她,她要對娘不敬了,娘大可以請家法治她,鐵山哥還不得向著娘?」
陳劉氏冷哼一聲,黑著臉兒訓斥閨女,「你打哪學來的這一套一套的?啥破鞋不破鞋的?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成日里嘴里都說的些啥腌話兒?」
翠芬一撅嘴,神色不以為然,對她娘說︰「成過親的本就是破鞋了,還當啥寶呢?我說的有啥不對?再說,我不還是為了咱家著想?娘不听就算了,做啥拿那難听話刮刺兒我!」
「我呸——!」陳劉氏一巴掌拍向翠芬,「不嫌丟人!多大的閨女了,將來嫁不出去可咋辦!」
翠芬呲著牙挨了她娘一下,也惱了,跺著腳朝她娘喊,「娘不听勸就算了,盡管讓二嫂那樣的窮鬼進門,看咱家將來的日子能好才怪!」
陳劉氏捉起掃床笤帚作勢就要下炕,嚇得翠芬三步並作兩步跑出了廂房。
陳二牛進了門,問老伴做啥又訓斥閨女,他隔老遠就見小閨女兒掩著面從廂房里跑了出來,陳劉氏放下手里鞋墊子,也不應聲,心里琢磨起翠芬說的話來。
一時覺得按老一輩兒傳下來相媳婦的規矩,張家閨女哪有進門的資格?大兒媳王氏也是炮仗脾氣,一時不對付就跟她杠起來。就王氏那樣的,嫁進來前,鄰里鄰居的,不還都夸人品好?這要讓個沒出嫁就敢歪刮爹娘的人進了門,以後家里不定成啥樣。
一時又覺得翠芬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兒,張家閨女嫁過來了還可以立規矩,她就不信,她活了一大把年紀,還治不了她個小娘皮?日後家里有啥需要幫襯的地方,再不用看王氏臉色,張家財大氣粗,鐵山說幾句話的事,啥不好解決?
半晌才吊著臉兒埋怨丈夫,「偏就你愛仗義,鐵山結婚老大家出就出了,還能咋地?這下可好,你倒是放話那錢兒將來給人家還。」陳劉氏撇著嘴兒,「照這樣,咱家啥時能緩過勁兒來?人家老李家,地比咱家還少了五畝,新房都蓋起來了,指望這倆兒子,咱家啥時能蓋上個新房?」
說起老李,那都是陳二牛同輩人兒,村兒里關系都還不錯,老李家年輕時過的還不如陳家,眼看著現在日子過的紅紅火火,陳劉氏心里就來氣,捶胸頓足地抹著淚兒,「老大媳婦摳門,老二兩口子又窮的揭不開鍋,要不是這樣,咱鐵山隨便尋個人家也就成了!咱家現下的情況,你說能成啥呀?鐵山媳婦一進門,可不又多了一張嘴兒,年後的糧食現在還沒著落呢!到時少不了看人臉色借錢兒去!跟老李家比,這日子過的苦喲!」
陳二牛蹲在炕沿上悶頭不語,半晌說了一句,「鐵山媳婦進門,娘家總能給些,你現在著急啥,家里再窮還有我呢,餓不死你們娘幾個!」
陳劉氏看一眼陳二牛,語氣放緩了些,「老漢,咱現在情況也不好,要不就讓張家閨女進門得了,我琢磨著咱家的房也要蓋了,牛也老了,新牛犢子也要花錢,這要是張家閨女進了門,少說蓋房總能拿出來些錢兒。」
陳二牛打心里不願意張家閨女進門,知道陳劉氏又跟李家攀比上了,嘆氣,「一天沒事干了,做啥老跟李家的攀比?人家兩個娃兒,花出去的還能有咱多?鐵山的事成不成你拿主意,我就說一句,就張家閨女那品行,你先問問鐵貴他們哥倆同意不同意,別為了幾個破錢兒害了鐵山娃。」
陳劉氏一听這話,心頭也毛毛的,這一夜,翻來覆去的沒睡好,初時也想著陳二牛那番警告,後來腦子里淨想著買牛犢、蓋房、上老李家串門子時李家的羨慕的口氣,天剛亮就起了身。
王氏早早做好了飯,端著包谷餅子剛進東屋,就見陳劉氏穿好衣裳出了廂房,最近天氣涼了,一天兩頓一大家子都合在東邊堂屋里頭吃,王氏笑著往外走,「娘先坐著吃吧,菜已經好了,我去叫翠芬他們。」
陳劉氏一擺手,「不著急,且等著一塊兒吃。」瞅了瞅門外又來了氣,「這都啥時候了還要人叫,日後不慣著他們的毛病,早飯好了就按時來吃,來晚的就餓著去!」
王氏心說,今兒這時間算起來可比平時還早了小半會呢,不知道婆婆發的哪門子火氣,沒往下接話就出了門。
開飯後,陳劉氏趁著一大家子都在場,當著鐵山的面兒說︰「昨個呢,我跟你們爹商量了一晚兒這回給鐵山說的那閨女兒。」陳劉氏頓了頓,屏住一口氣沒了聲兒。
一大家字子十來口人,倆眼兒直愣愣緊盯著陳劉氏,就等她把後半句話說完。
「——決定跟張家把親訂上。」
陳鐵富半疙瘩玉米餅子正嘴里嚼著,冷不妨听他娘這話,美美地噎住了;陳鐵山腦袋低的快杵到碗里去了,除了一對黑紅黑紅的耳朵,看不見其他表情;張紅玉也停下了筷子,不解地望著陳劉氏;也就翠芬,一張臉倒隱隱約約透著些驚喜。
王氏神色如常,給潤澤潤生碗里夾著菜,招呼兩個小的吃餅子。寶珠跟他爹昨兒夜里就听她娘回房念叨這事了,說是翠芬到她娘跟前兒說了些話兒,估模著陳劉氏今兒個要改主意,因此心里並不稀奇。
陳鐵貴心里也不高興,大早起臉兒就黑黑的,昨個晚上听媳婦說了,只當是翠芬瞎出的主意,料想他娘必定還是有主意的,誰知道她娘隔了一晚上果然就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