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見陳劉氏語氣緩和了些,才停止了掙扎,老老實實窩在陳劉氏懷中,睜大眼楮瞧她娘,就見她娘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翠芬是女兒家,不比鐵山。說個親也要不了多少錢兒,這回鐵富的攤子也賺了不少,娘也別光惦記著我跟鐵貴兒。我們三個娃兒,將來少不了用錢兒的時候。」頓了頓,又說︰「再說,這回翠芬說親,鐵山兩口子總能出上些力。」
陳劉氏吊著臉兒,勉強忍住火氣,又數落起家里的境況,「趕上前年收成差,去年稍微緩過點兒勁來,鐵山成親又掏空了,今年又是買牛犢又是買糧食的,哪還有個余錢兒?娘還想著翠芬成親前把東邊兒屋拆了重新蓋上大點的磚瓦房,將來說親看起來也好看些不是?」
王氏直愣愣盯著院里那顆老槐樹,也不接話兒,陳劉氏看王氏那樣子,心里也有了底兒。一嘆氣,放下寶珠,嗤笑道︰「前頭你偷著去做買賣的事兒娘不計較,你倒計較起那點錢兒?你跟雙喜湊份子,用的還不是咱家賣糧食的錢兒?賺了少說十來貫有了吧?不少字再咋樣說,如今家里頭還是娘當家,你們個個沒分家的,還都顧念起自己的小日子?回頭你跟鐵富兩個就把賺的錢兒給娘上交嘍。」
寶珠一下地就往她娘懷里鑽,這會兒見王氏氣的嘴唇發抖,忍不住心里跟著擔憂起來,生怕她娘想不開,跟陳劉氏倔起來。
王氏還沒張口,西邊兒就傳來一個聲音,「那錢兒是大嫂忙了一個夏天賺的,說起來大嫂沒咋下地,哪日不是大清早就起了身,日日也沒閑著。」
寶珠順著聲音往那頭看,就見小嬸嬸挺著個大肚子往外頭走,小叔叔在後頭不停地往回拉,小嬸邊往前兒掙扎邊說,「你攔著我干啥,我看不過眼,今兒就要說說!咋的還不叫人出聲啦!」
一使勁,掙月兌了鐵山,走到院子里說︰「如今哪家閨女兒成親還要兄嫂出錢兒的?嫁妝娘早就存下了,不過是想從大嫂那撈些錢兒!」
陳劉氏被張鳳蘭說的又氣又窘,扯開嗓門呵斥︰「你知道個啥?胡說八道!才進門兒幾天,就蹬鼻子上臉兒了是不?娘這跟你大嫂說話兒呢,沒你的事!」
張鳳蘭撇了撇嘴兒,說︰「沒進門兒前我娘就跟我說,夫家是看上了我們家有點兒錢,這才訂了親。出嫁前那一晚,我跟娘抱在一塊哭了一整晚,你們一個個的,都當我願意嫁進來是不?要不是年紀大了爹娘催著,我還想多留在我娘跟前兒幾年呢。」
陳劉氏被說中了心事,臉上一陣青一陣綠的,可又不甘心被兒媳婦戳穿心事,老臉掛不住。悶聲「呸」了一聲,口氣也就不是那麼理所當然了,「誰稀罕你張家那幾個錢兒!」
張鳳蘭笑︰「那正好,這回翠芬成親,我跟鐵山兩個是不出錢兒的,前頭有一回我還听見娘在灶房里跟翠芬咬耳朵,說了嫁妝的事。嫁妝娘明明已經準備了,騙的了大嫂,可騙不了我!」
寶珠仔細听著,這些話兒慢條斯理,字字句句地從小嬸嬸嘴里說出來,清亮的聲音中透著絲絲童音,說出的話兒卻讓寶珠格外吃驚起來。
陳劉氏一听這話兒,就像一只被揪了胡須的貓,瞬間就炸了毛,扯著嗓子撲天喊地地叫喚︰「養了幾個沒用的兒子,兒媳婦各個上了臉兒,趕明兒日子也別過了!」
陳劉氏發起瘋來,翠芬上前勸也勸不住,趕忙就往外頭跑,尋陳二牛去了。
王氏冷眼看著陳劉氏大哭大鬧,一點上前勸說的心思都沒有,這會就尋思著鐵貴快回來,好商量著分家的事,原本王氏也做好了再忍些年的準備,今兒婆婆這一撒潑,王氏心頭就不舒坦起來,自己整日腳不沾地忙活了幾個月,賺那幾貫錢兒容易?婆婆眼里只顧著錢兒,她打心底是不願意給的,思忖著事到如今,甭管家能分不能分,話兒要先跟丈夫說了。
陳劉氏哭著鬧著,見倆媳婦冷眼看著,竟然沒人搭理勸阻,氣的一把扯開頭發,嚎哭的也更加賣力了,直引得鄰里鄰居的都跑來圍觀,院子外頭擠了一堆人,王氏心說︰婆婆不嫌丟人,她面兒上還真有些掛不住。想了想,還是上前扶了一把,壓下心頭的厭惡小聲勸了一句,「娘且別氣了,坐下歇一會,外頭人都看著吶。」
陳劉氏一抬頭,猛一伸出倆手拉扯著王氏就往大門口拽,伸長臉兒撲天喊地叫喊︰「就是這大兒媳婦,成日不把我這當娘的放在眼里,日子沒法過了喲!逼的我去死喲!」說著,一把扔下王氏,繃著腦袋就要往牆上撞。
圍觀的劉家婆娘手眼快,急忙扶住了,嘆︰「唉喲!嬸子,這是何苦呀,兒媳婦不懂事,你該說就說,置那大氣做啥!」
鄰居們開始對著王氏指指點點,王氏死灰著臉兒站著,心里積壓的委屈跟怒火反而轉為一種麻木。
陳二牛跟大兒子剛到路口就遠遠看見一群人圍在自家門口,陳鐵貴心說壞了,一路小跑趕來,撥開人群進了門兒,就見陳劉氏一把鼻子一把眼淚地訴說著王氏如何凶悍,如何懶散,自家媳婦灰黑著臉兒,也不辯解,木頭人似的杵在門口。
陳鐵貴心里來氣,村兒里這些人就愛看個熱鬧,四處奔走相告陳家出了事,才多大功夫,平日里來往的不來往的,這會兒都聚在門口看的津津有味。
臉兒一沉,將圍觀的鄰居往門外推,等人往外散了散,這才將自家大門關了,一嘆氣,轉身對陳劉氏說︰「娘,你這是干啥!」
陳二牛氣的跺腳︰「還嫌我這張老臉兒不夠丟人了?多大把年紀了,跟兒媳婦扯仗扯到家門口?」
陳劉氏擰了把鼻涕,扯著粗啞的嗓門叫喊︰「兒媳婦都上了我的頭,我這當家做主的,成日還要看著媳婦的臉兒?今兒就在鄉親們跟前兒說道說道了,我整治不了,還怕旁人不指戳她?」
陳二牛黑沉著臉兒,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厲,「秀兒跟蘭兒都到東邊兒去,當著一家人面兒,把今兒這事好好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