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一大早,王氏便跟潤生兩個到鎮上去了,听她爹說是要去采辦些吃食,寶珠還疑惑著今是啥大日子麼,還是屋里要來客人?等到中午她們回來,寶珠才知道,今兒是她的生辰。
王氏是這樣想的,連著幾年沒顧上給寶珠娃兒慶生,今年趕紅玉來之前便給娃兒慶上一回,買了些花生點心糖,又秤了一斗米,合計著做一回大米飯,也不招呼老院他們了,就一家四口人,簡簡單單的慶上一回。
寶珠去她的小菜園子里摘了些青菜,進了灶房剛舀了一盆水,王氏便笑呵呵讓她出去玩兒,「今兒你生辰,灶房的事兒不用你管,娘給你炒幾個菜。」
寶珠笑著點頭,在院子里轉了不大圈兒,地是早起剛打掃過的,雞舍和牛棚也清理了。晃蕩了半晌,又回了自個屋,習慣性地拾起笤帚又掃了一遍炕,看著一塵不染的桌椅和干干淨淨的地面,突然便覺著無從下手,糾結著要不要再擦一回柱子跟房梁,可想了想,這是個大工程,少不得還要潤生哥來幫忙,一會兒飯好了她娘見她忙乎少不得又要叨咕。
潤生在外頭叫她︰「寶珠,跟哥到河邊兒挖泥鰍去吧?不少字」
寶珠提不起興趣,「前些天兒跟思沛哥去的勤,今兒不去了」
想寫寫字兒,可自家已經很久沒有買紙了,拿出被她翻的發黃的千字文看了一陣子,索性站起身,到院子牆根兒取了鎬頭往自個兒菜地去鋤草。
二丫娘正在河邊洗著衣裳,瞧她小布丁點大,賣力地揮著鎬頭,十分有趣,便笑著逗她︰「寶珠娃兒累不累?最近咋沒來嬸子家玩兒呀」
寶珠笑眯眯回她,「不累,二丫姐常來找我玩兒哩。」
二丫娘呵呵笑著,「你二丫姐可比不得你勤懇今趙家小孫女兒慶生,這不,一大早起便湊熱鬧去了」
寶珠恍了恍神,那可不就是寶雲麼,又听二丫娘旁里一個大姑娘說著︰「今兒從趙家路過,排場可大著咧,全村兒去的人不少,連里正都去了。」
二丫娘笑著嗔她,「趕明兒咱春芳要生一個出來,那還怕沒排場?盛德還不得每年給大辦一回?」
春芳撲哧一聲兒笑了,「盛德屋哪比的上趙家」
二丫娘瞅一眼寶珠,「說起來,那娃兒還是寶珠娃兒的親姐姐哩」
寶珠垂下眼瞼不搭她這句,就听見春芳略帶驚奇了問︰「說是別人屋過來的,就是小寶珠屋里呀?寶珠是誰屋頭的娃兒?」
「嗨」二丫娘瞅一眼寶珠,壓低聲兒了說︰「就是陳家呀原來村東頭的,老大家那房,鐵貴呀」
「喲這麼一說,還真認得陳家大嫂子,我瞅著那娃兒倒還不如寶珠娃兒長得稀罕哩」
「長得好倒不如命好,陳家老2媳婦兒,知道不?那長得多俊,白淨白淨的現如今病的就剩骨頭」
寶珠見她們湊在一塊興趣盎然地掰扯起當年的事,只想耳根子快些清淨下來,撅著個嘴兒,一言不發地拎著鋤頭就往回走。
王氏見寶珠進了門兒臉上不大喜慶,本想問她,但又覺著問了她也不會說,等幾個菜張羅完了便叫寶珠進廚房里頭,將做好的菜一樣撥出來些盛進食盒里,又盛了些米飯,讓她給張紅玉送去,又悄聲兒叮囑她︰「魏大夫說,那癆病傳染小娃兒,去了跟你妗子離遠了些。」
寶珠是知道的,肺結核在現代算是家喻戶曉的高傳染性病癥,古代的醫生雖然不明白它的傳染性究竟有多強,卻也從實踐中總結出它能傳染老弱病小等抵抗力弱的群體。
她倒並不怕傳染,食盒是二嬸專用的,最近二嬸幾乎不咳嗽,偶爾咳一回也是用帕子捂著嘴,每日也只送一回飯,倒沒有更密切的接觸。
張紅玉正躺在炕上做著針線活兒,笑著坐起身夸她︰「寶珠娃兒真乖,回去給你母親說,明兒不必來送飯,妗子身子好些了,明兒自己能下地。」
寶珠把食盒里的菜一一取出來擺在炕桌上,听了她的話兒直搖著頭,「我瞅著妗子還沒好利索,明兒我還來」
張紅玉笑笑,「咳嗽倒好些了,就是自打病後,身子一直虛著,不大有勁兒。」
寶珠笑嘻嘻伸手去指一碟青菜,「妗子,這是今年我自己種的菜,今兒是我生辰。」
張紅玉從炕底兒取出一塊疊的整整齊齊的帕子遞給她,「妗子記著呢,寶珠娃兒是六月初十生的,過了今個便八歲了。」
寶珠接過來細細瞧,雪白的緞面兒,帕子繡的極講究,正中央兩朵粉彤彤的牡丹花兒,配著雪白的底子顯得極艷麗,寶珠從來沒收過這樣好的禮物,緞子可值錢著吶,放這個時代,那可是有錢人家用的,莊稼人的衣裳別說是緞子,就是普通的棉布也算是頂講究的,他爹這些年了,還不是一直舍不得扯棉布,還穿麻布衣裳呢。
寶珠抿著嘴兒,將帕子遞給張紅玉,搖著頭說︰「這樣好的帕子,嬸子留著自己用。」
張紅玉笑著接過帕子,又拉她的手,指著帕子一角讓她瞧。寶珠眨眨眼,這才發覺右下角兒還繡了寶珠的名兒,想起二嬸子不識字,要在帕子上繡上寶珠兩個字,一定花了許多心思吧。
最後,她有些難過地收下了帕子,回去的時候,便紅著眼楮拿出來給王氏瞧。
王氏重重嘆一口氣,「你二嬸子多稀罕你,這麼些年了還記得你的生辰。」又想到什麼,嗔怪寶珠,「好好的慶生,不準哭,快去叫你爹跟你二哥,開飯了」
寶珠應了她娘一聲兒,又到院子里擦了把臉,洗了手,這才換上一張笑臉兒去喊她爹。
今天陳鐵貴難得的心情好,喝了幾口酒,話倒多了些。嘴上一直絮絮叨叨夸贊著寶珠,說是前頭在陳家露的一手給屋里長了臉兒,又說寶珠娃兒勤快,懂事。
王氏笑著嗔他︰「這會兒知道閨女兒好?平日不是還老凶閨女呢?」
陳鐵貴嘿嘿笑著,「就是怕你把娃兒慣壞,你慣著娃兒,我就得管著娃兒,不能讓你害了娃兒」
寶珠怔了怔,去瞧他爹,見他這會兒已經醉了,臉上黑紅黑紅的,他美美喝下一口酒,帶了些任性的口吻哼哼了幾聲兒,說︰「寶珠娃兒從小的尿布那都是我這當爹的給換的。噢,猴崽子長大了,倒不認我這個爹,成日親著你。」
王氏呸了一聲兒,讓兩個娃兒夾菜吃,「甭去理你爹,上午便閑不住在屋里喝了會子,這會兒已經舌頭大了。」
寶珠夾了一筷子炒泥鰍進她爹碗里,笑著說︰「爹和娘哪個都親」
話音剛落,外頭響起了一個聲兒,「貴娃兒哎」
寶珠听出是爺爺陳二牛,便急急忙忙出去開了門,見他身後還站著陳翠喜,忙笑嘻嘻叫了人。
王氏也跟出來了,招呼他們進來,說是今兒寶珠生辰,屋里隨便做了些吃的,吩咐潤生去添兩把椅子。
陳翠喜笑嘻嘻逗過寶珠,才對王氏說︰「那敢情好,聞著就像是有好菜吃」
王氏問她︰「妹子今兒咋有空跟爹過來?」
陳翠喜笑著入了座,「前些日子回屋收租,今兒過來看看爹娘,晚上就回縣里。」
陳二牛則嘆著氣,「今早紅玉大兄弟來家里頭鬧了一場」
王氏皺眉問︰「是為了啥事兒?」
陳翠喜接了話兒,「還是二嫂病了的事,硬說是鐵富跑了,咱爹娘也不管二嫂,讓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娃兒在屋里受著罪,鬧得大,還要報官哩我晌午來的時候,人已經走了。」
王氏嘆了一聲兒,「有鐵富的消息了沒有?」
陳翠喜搖頭,「我跟娃兒他爹尋了好些日子也不見人,約模去了別的縣。」
王氏听了這話兒,又去勸陳二牛,「爹也別心急,鐵富那花花腸子,就是務工我瞧著也不靠譜,沒準兒趕明兒又回來了。」
陳二牛听了倒沒說話,看了看陳鐵貴,又瞅一眼王氏,皺著眉不言語。
王氏隱約覺著他有啥話兒要說,在桌子下頭猛推一把陳鐵貴,陳鐵貴才反應過來,問他爹,「今爹來有啥事要說?」
陳二牛有些猶豫地開了口,「紅玉娃兒也著實可憐,你母親跟你兄弟媳婦到底也不同意先前商量的,說是懷娃兒還小,怕染上癆病……」
王氏約莫想到他來的目的,一時擔心寶珠娃兒也小,一時又覺著自家該出這個力,心里掙扎了半晌,嘴上倒沒吱聲。
陳二牛又說︰「你母親便跟紅玉兄弟承諾了,說是紅玉今後就接來你屋里養著。」沉默了半晌,這次他抬頭看王氏,「好賴也沒兩年的功夫,你們屋里能幫一把便幫一把的。」
王氏心里有些來氣,自個兒願意跟被人逼迫是兩碼事,陳劉氏倒會辦事,一下子就給自個兒家推了來,按說要不是屋里有寶珠,她本也沒二話,原本年後便跟丈夫商量好了,想著等麥收完得閑了就把寶珠娃兒放在她姑家安頓好,先住個一兩年的,回頭便把紅玉接來。這會兒陳劉氏倒硬給趕鴨子上了架,她堵著一口氣,便梗著脖子沒吱聲。
不多大會兒陳翠喜已經吃了滿滿一碗飯,笑呵呵將碗遞給寶珠,「再給妗子盛半碗。」轉而對王氏說︰「潤澤在外頭上學,潤生是男娃兒,成日干活兒身子又壯,左右也沒多大事兒,寶珠來我屋就成」
王氏冷笑一聲兒,「原也是這樣打算的,今給寶珠慶了生,明後個就要到縣里跟妹子商量這事,誰成想咱娘嘴巴倒快,先給紅玉兄弟答應上了。」
陳鐵貴重重放了碗筷,「爹回吧,這事我們應下了,趁著寶珠三姑在,今就送娃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