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寶珠便被魏思沛輕柔叫醒,「寶珠,起身了,今兒還回村里看爹娘哩。」
寶珠撅起小嘴兒床上縮成一小團,迷迷糊糊中伸個懶腰,緩緩睜開眼,瞬間的恍惚過後,眼中越發清明,眼瞧著周身熟悉的床帳,四周熟悉的擺設,原來這里是自己家啊,怪不得這一夜睡的如此之沉,笑嘻嘻伸出胳膊,撒嬌般賴著身子不肯起。
魏思沛榻邊一件件取來衣裳,笑意盈盈地伸手拉起她,「寶珠恍惚什麼呢?」
寶珠笑的咧起嘴兒,「夢里咱們還在汴州,醒來一瞧是自個屋里,不知多歡喜。」
一番折騰下來,洗漱過後出了房門,小舅已經院子里架好板車,瞧見他們兩個,呵呵笑著,「明年那匹小馬駒便能拉車了,寶珠往後再不用坐牛板車嘍。」
魏思沛輕喚一聲小舅,笑著步入院子跟他敘話,寶珠便進前院灶房去給二嫂搭把手,耳中隱約听得他說道︰「這些事兒不必縱著我們小的,我跟寶珠兩個年輕,坐牛車也不礙事,小舅常兩頭奔波,有個馬車方便的多,過些時候……」
話里話外,竟也將他當做了自己親人一般,寶珠不由彎了唇角,步伐也輕快起來。
此時已是十一月上旬,外頭雖陽光明媚,天氣卻已然轉了涼,冷風吹過,只覺得脖頸上一陣冷颼颼。
早飯過後,魏思沛又從房中取來厚實的小披肩給寶珠,因前幾日剛替她把過脈,稍有些體寒,他便格外留意氣候,見今個天氣雖清朗,外頭卻風大,便執意讓她多穿些,原本寶珠還想推拒,見他一臉堅持便也作罷。
韓家送的那些物件仍在廳里擱置著,她只將五百兩銀票揣入懷中帶去給爹娘,頭一次懷揣這樣多的錢,一路上不停嘴兒跟魏思沛絮叨著。
「開鋪子這些年,一年至多賺個三四十兩,也就去年生意興隆,一年八十兩,這還是一整年的收入,一下來了這樣多的錢兒,開心歸開心,心頭卻覺著沒個底兒。」她搖頭晃腦想一陣,歪著腦袋對他道︰「那感覺怎麼說呢?只覺著懷里的錢兒不是自己的,是路旁撿來的。」
魏思沛前頭駕車,聞言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連帶著輕咳幾聲,緩了緩,這才回頭眼瞧她,眼神中波光流動,竟是帶了十足深情寵愛,「小財迷,這五百兩都是寶珠的,有了這些錢,頂了寶珠辛苦好些年。寶珠不是一直想開分店麼,這些錢在州府開一間店也是夠的。若不開分店,還可給二哥縣里置辦一間宅子,便是去燕州府置辦宅子田地也是足夠的。」
寶珠點點頭,輕呼出一口氣,「確實省了許多年的功夫。」由著他的話兒,又想到州府分店的事兒,輕笑道︰「你說咱們陳記快餐若在州府有了分店,該是個什麼光景?」
魏思沛一扭頭,皺眉道︰「不過那樣一說,才成親,寶珠便打算去州府?若是那樣,我還是收回前頭的話吧。」
寶珠笑著嗔他一眼,「去州府總歸是大事,爹娘這頭才定下心思搬來縣里跟咱們生活哩,這事兒待往後再說,咱們若真具備了那樣的實力,舉家搬遷也不是沒可能的,總之你卻別想甩掉我」
牛車緩緩路上行著,這般絮絮叨叨說著閑話兒,兩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不知不覺周圍風景已是挨家挨戶的農家小院落,初冬已來臨,樹木光禿禿立在道路兩旁,寶珠與他背靠背坐著,一邊斷斷續續與他說著話,一邊細細觀察著村里的景色。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個極幸運的人,上天不僅給了她第二次重生的機會,一路成長著,能有這麼一個青梅竹馬的夫婿相依靠,竟連錢財也越發充裕,盡管小時候有這樣那樣多的不如意,分家後窮困的日子,二嬸的離去,與老院的矛盾,這些煩心事兒已然像書頁般一頁一頁被翻成了過去。這個午後,她只覺得自己無比的幸福滿足。
兀自沉浸在思緒中,牛車頓了一頓便停了下來,魏思沛放了鞭繩,回頭笑著瞧她一眼,揚聲道︰「爹娘,我跟寶珠回來了。」
不一會兒,院子里便傳來一陣喧囂聲,王氏歡喜地在院子里吆喝聲,「她爹,潤生,快快,寶珠娃兒回來啦」
跟陳鐵貴兩個絮絮叨叨著出門相迎,王氏歡喜不已,「唉喲喲咋今個就來了原也沒想著這樣快啊,走了這麼些天兒,可給爹娘好一陣掛記」
陳鐵貴笑著接過牛繩進院子,一邊與思沛問著話兒,「你姥姥好不好?咋只半個月就回來了?算下來也沒在夏家呆上多少天兒呀?」
潤生跟在王氏後頭笑,「這下妹夫認了親,往後去的機會還多哩。」
王氏忙不迭笑道,「是了是了,以後每年都能去哩跟著思沛一塊,爹娘還是放心的很。」
方進了廳里,魏思沛便嘆一聲,「這回說來也順利也不順。」
王氏忙道︰「咋的?可你是姥姥身子不好?」
寶珠笑嘻嘻靠著王氏,與她娘擠著坐下,接了那話說︰「陰差陽錯的,見了他親爹一回,雖沒相認,卻也了了他爹心願。」
此時陳鐵貴從院子里進了屋,也廳里坐下,見一屋五個人齊了,話題已起了頭,寶珠便絮絮叨叨將去後發生的種種有條不紊地復述一遍。
期間魏思沛也只笑著插幾句話兒,尤其在寶珠嘆氣韓老爺精心布局引了夏家親送他們前去,慶良投毒兩件事兒上,他難得的無奈搖起頭來,笑說寶珠敘說的有偏頗,說是自個並非鑽了牛角尖,終究是人心,哪里是石頭?一方面感于韓遠沛對他的親情,一方面忘不了他當年負了他娘的恨,他心頭實在煩亂了一陣子,直到臨行前才想通透許多,心中已將這兩種情緒平衡了。
「他既跟我有那樣的血緣,便是不相認他,往後我若有了後代,總歸該讓他見一見,若他老無所依,雖不能近前伺候,總也會前去探望。」言下之意,雖無法為他送終,他若去了,也是要回去披麻戴孝的。他竟是要用另一種淡然如遠親般的關系維系著與韓老爺的聯系,代替著父子之情。
王氏與陳鐵貴面上都有動容,好半晌,還是陳鐵貴嘆氣開口道︰「你爹做了那樣大的官,閨女也得一個,這些年仍對你念念不忘,倒也算他有些心,只他年輕時太糊涂,這下能得了你這樣的原諒,總也沒啥遺憾了。」
「恩。」魏思沛輕應一聲,「這事兒想通後,我也不再掛著,爹娘也別掛心著我。」
王氏欣慰點個頭,「論起來,夏家原本跟你該是親親睦睦才是,只那些個大家大戶的也不知咋的想的,虛虛實實的,相處起來倒費神。」頓了頓,嘆道︰「終歸是你姥姥,往後淡淡往來著也就是了。」
魏思沛笑了笑,「我跟寶珠也是這個意思,到了現在,心頭倒也不怪罪姥姥,只她那時相認我並沒發自內心,如今我回來了,大舅也放了出來,往後怕極少聯絡了。」
寶珠站起身,伸個懶腰,朝院子一張望,笑嘻嘻問︰「還沒瞧見大嫂跟大佷女兒呢?秀娟妹子也不見個人影。」
王氏呵呵笑著,「你大佷女兒日夜睡了個顛倒,你大嫂成日夜里起喂女乃,這會兒正跟秀娟娃兒歇著,一會兒午飯再喚她不遲。」
寶珠點點頭,因這五百兩的銀票錢兒暫時還沒安排,她不願讓爹娘以外旁人知道了,便笑嘻嘻拉王氏進屋里,說是要問個私房話兒。
魏思沛早知道她的心思,促狹瞧她一眼便跟陳鐵貴敘話來,潤生忙想起去東頭請魏元來,說是前一向他們才走魏元便回村里收苞谷,擺弄那兩畝地,今個怕還不知他們回來,請來一家子聚一聚的。
廂房里,母女倆上了炕,寶珠便將五百兩銀票的事兒跟王氏說了說。
王氏思量半晌,搖頭道︰「那錢兒是姑爺爹給的,你跟思沛兩個便自個留著吧,往後開鋪子置業用錢兒的地方不少。上頭還你公公,若你們有心,去問問你公公看有什麼打算,總也不能啥好處都實惠了咱屋里。」
寶珠早知道王氏會這樣說,當下便笑,「娘忘了,咱還有四十畝的田產哩,那些田拿出來跟潤生哥和公公一塊侍弄,宅子也有了,我便想著,吳府出錢兒為大哥大嫂置辦宅子,眼下只二哥沒個著落,不若給二哥縣里尋一處宅子?」
王氏笑著嗔她一句,「你呀,這些年只惦記著咱屋里人了,你二哥宅子且不急,他自個有手有腳的,媳婦也能干,便是買不起,爹娘再攢個幾年總也能幫襯上,再說不還有那四十畝田地?攢錢比往年還容易著,我娃兒的心意娘明白,那錢兒自個留著就是,別成日惦記著別個,你潤生哥也不是那吃不下苦的人。」
幾個娃兒里頭王氏心頭還是極為偏著寶珠,這會兒說的話不免也帶了些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