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寶珠又親去三姑屋里一回,她風寒已經好轉許多,只整個人有些悶悶不樂,說起積德的事兒,氣的直罵他死心眼,又拉著寶珠哭的極傷心,埋怨她為何就偏不喜愛她表哥,若不是她當初拒了,兩家現在該有多和美?
寶珠也不惱,事到如今,她已嫁了人,寶珠知道她姑心頭早熄了火,這會也不是真的怨,只瞧著積德放不下,她心頭難受,尋個人發泄一通罷了,偏自個安撫的話兒來回只那麼幾句,她有意換個話題,便與三姑說起繡活的事兒,旁的不說,陳記點心在省城的熱度,往後怕有的忙活,只照看繡娘的差事卻悠閑著,少了許多操心事兒,比在人來人往的快餐鋪子清閑的多,她姑若願意,往後便管了繡活那一攤事兒。
陳翠喜琢磨一陣子,忙點頭應承了下來,抹一把眼淚,嘆氣道︰「姑也想為你多出些力,只身子骨不好,早年干活傷了腰,成日也幫不上什麼忙,繡活那一攤想來該沒啥問題的,成日坐著歇息,能有個啥難處?啥時用的上了姑便去」想起什麼,又念叨不休起來,「按眼下這世道,積德明年秋闈若中了舉人,還不知要多少銀錢疏通,姑成日替他操不完的心,偏他心思還在你身上,你說叫人愁不愁?」
寶珠不大明白這個時代的科舉制度,听三姑絮絮叨叨說著,這才恍然大悟。
這個時代,高中舉人也只具備了當官的資格,免去丁役,候補地方官。話雖如此,然而,須得等地方上哪里有了空缺方補上,這一等,哪兒是個頭?若有銀錢疏通倒好說,沒錢打點一二的舉人們,興許一輩子也等不來半個官職,進士又不是那樣容易考得的,白白念了許多年書,地位實在尷尬。
寶珠心里嘆上一聲,這樣說來,思沛親爹當年的境況,若不是尋了門好親,怕也該一輩子出不了頭吧?
一想起他,寶珠立時便想到了韓夫人那京中作妾的妹子來,當下,倒也不與三姑說破,只寬慰著陳翠喜別太思慮,銀錢上頭,她與思沛能幫必然幫的。
當晚回去便跟魏思沛商議起這件事兒來,他靜靜听著,也不發話,只不住摩挲著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才輕笑道︰「寶珠的意思,讓三姑去求韓老爺?」
寶珠扁扁嘴,語氣弱了幾分,「韓府認得三姑是哪個?自然還得你來發話兒。」
他「哦」的一聲便嘆氣不已,「寶珠前頭還說厭煩韓夫人,原來為著他,也可以不管不顧的。」他還是頭一次這樣直白地表示出心里的不滿,見寶珠也不回話,靜靜瞧她片刻,嘆息道︰「若積德做不成官,寶珠在意麼?」
寶珠偏過腦袋,撅起嘴來,「跟積德哥有什麼關系?我只瞧著三姑一日日發愁心頭不忍,幫不幫的你說了算」
寶珠見他果真哦了一聲,便不再吭聲,急的轉過身來,氣惱道︰「只讓你爹出面疏通疏通,若不成也就算了,若成了,他就是做了地方官,還不知要分去哪里,往後能不能見一面且還不好說,你擔心什麼?」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音,片刻後,冰涼的手覆上她的,淡淡的失落語氣自她耳畔響起,「寶珠發了這樣大的火氣,想來是在意了。」輕嘆一聲,「你若想,待他中了舉人我便寫一封信送去,只我的面子夠不夠大卻不得知了。」話里話外,已然帶了一絲賭氣般的自嘲。
寶珠扭頭看他,見他垂著眸,一張臉上極是沮喪,心頭不覺軟了軟,上前撅起嘴拉他起身,輕咬雙唇,心中下定了決心,跺腳道,「思沛哥,你心頭要真不舒坦便算了,只當我沒說過,我也不跟你置氣。娘說的對,咱們成了親便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哪顧得了旁人那麼多,只要咱們開開心心的,好生過日子就好。」
抬眼間,兩人四目相望,他眼里初初有些驚訝,半晌,終帶了一絲笑意,伸手輕刮刮寶珠鼻尖,「傻丫頭。」話畢了,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著,下巴枕著寶珠頸窩,細軟的氣息在她耳畔輕輕響起,「三姑屋里的事兒,我這個佷女婿又怎麼會不幫?只那日听見他忘不了你,我心頭不舒服。」
鼻尖環繞著他身上淡淡的草藥香氣,寶珠在他懷中悶悶應一聲,他又道︰「積德最是長情,原本你該是他的妻,是我虧欠了他,便是你不說,我得知了也會聯系韓府,總也要出手幫他一回。」
此時此刻,寶珠便明白了,這個男人是真的將她放在了心尖上,當下彎了嘴角,輕笑道︰「思沛哥才是傻瓜,我心頭只當他是表哥,沒對你動情時也是那樣想的。」
這般說著,他竟也不惱,一抬頭,清亮的眸子帶著笑意瞧她,直看得寶珠臉上現出一抹紅暈,尷尬地別過頭時,他猛地攔腰一抱,向床邊走去,眉目間流淌著絲絲情意,「那還等什麼?寶珠早些為我生個胖女圭女圭,好讓積德死了心。」
寶珠呵呵笑的歡暢,「別,我怕癢。」
他不管不顧拉了床帳,「那換寶珠壓著我。」
……
寶珠對那四十畝田地上了心,隔天便跟小舅專程去一趟縣郊,那四十畝地原本便是韓府買的現成耕地,此時已被種上小麥,還請了十余個莊稼漢子成日幫著打理,因小舅跟王氏幾個先頭便來瞧過一回,這時便笑著跟寶珠解釋道︰「那些個莊稼人都是韓府花錢兒雇佣來的,那日叫來管事的問一問,竟也簽了五年工契,你母親接手來,那是半點心思也不用騰出來,省心著哩。」
寶珠點點頭,「原本還怕爹娘跟二哥顧不過來,這下倒好,最起碼五年之內不用費心思租賃出去。」
想起什麼,又問他,「小舅買地的事兒定下了麼?」
王福來笑著點個頭,「這幾年你妗子攢了些,原也定了下來買上三畝,又問你大舅,你大舅也有這個心思,前頭又跟你三姑商議,決定三家買在一處,今後也好個照應,願意種便種,願意佃出去也成。」
自個兒屋良田四十畝,已然算是個小富戶,可眼瞧著小舅幾個散盡錢財也只得幾畝,若按寶珠原來的心思,總有些過意不去,這會兒這話多半也不會問的。只昨個跟娘商議過後,心頭對此倒也平靜下來,不再為了幫襯不幫襯的事兒患得患失,想來大舅也是極明白這理兒的,當下便笑,「你母親前頭給接濟了十五兩哩,三畝地租賃出去,一年得四五兩錢兒,雖說要二十來年才能回了本,可那錢兒只是額外的進項,他們兩個娃兒在你跟前上工一年又是十余兩,要不上幾年地也能越買越多,有了田地做保障,日子有盼頭著哩」
寶珠便笑,「這樣算來,四十畝地一年也能得個六十來兩哩,有了這些地,咱們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寶珠小舅欣慰點個頭,「是了,越過越好了,從前誰能料到有這好光景?你姥姥都說,虧得咱屋里出了個寶珠,這些年不知讓咱們跟著沾多少光哩。」他說這話兒時,眼楮亮亮地瞧向前方大片農田,語氣極是歡喜滿足。
王福來屋里都是勤快人,只種地不易,這些年手頭也只得二十來吊錢,也就是父女倆每年寶珠那上工加起得來十兩攢了兩三年下來,加上良東聘禮十兩,自個娘接濟十五兩,姥姥那湊些,東湊西湊攢夠了八十來兩買了三畝地,寶珠琢磨著王家銀錢兒左右便是這些來頭。
對于正經八百的農民來說,一下籌集八十兩巨款,實非易事,多少人想縣里買一畝地,可一畝肥地三十兩的價錢兒,哪戶農家人承受的起?就是三姑也奢望了那麼些年,沒那實力只好作了罷。這樣想著,便也理解了小舅眼中的滿足。更加覺著自個憑空得了四十畝田地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眼下她該同小舅一樣珍惜與感恩。
這樣想著,不由跟著一樂,「莊稼只保障了餓不上肚子,可往後要賺錢兒,還得看鋪子的哩,小舅放心,將來屋里還會越來越好的,比現在還好。」
王福來哈哈笑起來,不住點頭道︰「這回買地屋里掏了個空,也舅高興的很,你招娣姐跟良東哥都是實心眼的孝順娃,將來日子過好了,舅跟你妗子就像你爹娘那樣,還有享不完的福哩」
查看了田地,知道有人照看,並沒荒廢著,寶珠便放了心,具體事宜也不著急,只等著爹娘明年搬來了再規劃。
十一月二十那日,王氏便早早跟陳鐵貴兩個來縣里,後個月芽兒辦滿月酒,吳家提議就在縣里頭辦,因吳家親朋多來自縣里,王氏便也樂的縣里開辦,自家親戚雖都來自農村,縣里辦事也是個大排場,因此,提早兩日便來縣城與閨女商議,知道吳府對大外孫女極是看重,王氏專程請來了李氏一同與寶珠商議滿月席的菜式。
滿月席就在陳記辦,陳記這幾年在縣里成了氣候,縣里下至一般百姓上至富戶官家常有光顧,雖比不得口福樓那樣的消費檔次,到底也不再是初出茅廬時那般默默無聞,因此在陳記辦個滿月酒,吳家人倒也合心意。
(鞠躬感謝大家近日來給蟈蟈投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