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聞言一愣︰「好端端的咋想起問芍藥的腳來了?」
「我瞧著她一雙小腳走路啥的都不方便,還時常得用那個布條子捆,實在挺別扭的。」荷花一臉同情地道,「而且把腳捆成那樣走路得多疼啊?」
「這小腳裹了就是裹了,哪里還有再放開的道理。」方氏嘆了口氣道,「你沒裹過小腳不知道,那是得把後頭的幾個腳指頭都掰斷了塞到腳心底下,只留一個大腳趾在上頭的,如今就算是拆開也不可能長得跟你那腳丫子一樣了,倒不如就這樣一直裹著了。」
荷花以前只知道裹腳很殘忍,但是沒想到竟是要把腳指頭都掰斷了塞到腳心下踩著,難怪當初裹腳的時候芍藥哭成那樣,如今豈不是等于每走一步都是踩在自己斷掉的腳趾上?她想到這里就覺得渾身的不自在,恨恨地跺腳道︰「三嬸兒那人當真是……自個兒的閨女她咋下得去手?」
「你也就是投生在咱們鄉下人家里,若是投生去個大戶人家做姑娘,這會兒也早就給裹上腳了,你以為還能由著你滿地亂跑的?」方氏聞言道,「你三嬸兒那人雖說是做事有些個不地道,但是她給芍藥裹腳也是盼著她以後能嫁得好,不用在跟咱們似的,在這窮山溝里受苦。」
「娘,你就是看誰都往好處看,你咋不看三嬸兒天天對芍藥又打又罵的咧?」荷花听說小腳沒辦法放開,就也沒了心氣兒,更不想再討論劉氏的事兒,對方氏道,「虎子娘讓我給你帶好兒,說讓你有空去她家坐。」
「知道了,你好生看著虎子,擱在在家可別給磕了踫了的。」方氏見菜園子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這會兒太陽也越發的曬人起來,她抹抹頭上的汗道,「今年的天兒可真是熱,這才幾月份就這樣,等入了伏天可就更不得了了。」
「是啊,今年特別的熱。」荷花也應道,「娘,你記得給豬圈里每天換水,往圈里地下也潑點兒水,小心天太熱豬掉膘兒。」
「還有這樣的說法?」方氏將信將疑地道。
「人都說苦夏苦夏的,夏天熱得胃口不好又出汗多,人都得瘦幾斤呢更何況是豬。」荷花看著豬圈里幾頭豬都貼著土牆根兒下的陰涼地兒躺著,呼哧呼哧的也沒有平時的活泛勁兒,有些擔心地過去瞅瞅,給水槽子里添了幾瓢涼水,那幾頭豬全都擠過來喝,看樣的確是熱得不輕,這要是到了伏天還不更麻煩。
方氏也探頭看看食槽子道︰「還真是沒平時吃下去的多,往豬圈里潑水就行了?」
荷花抬手擋著太陽,看看豬圈的上頭道︰「等爹回來讓他把上頭搭幾個草簾子,遮住太陽,以後每天早晨我和大姐去打些豬草回來,早晚趁著涼快多喂食,至于沖水,等入伏再說吧,現在只有中午這兩個時辰熱,早晚還算是舒服。」
母女倆正說這話,就听著門口傳來聲音道︰「有人在不?」
荷花听著聲音耳熟,到院門口一瞧竟是劉氏的娘家嫂子,有些意外地道︰「劉家嬸子。」
方氏也十分奇怪她怎麼會來,放下手里的東西過來道︰「啥風把劉嫂子吹來了,大熱天的趕緊進屋坐吧」
劉嫂子扭頭朝外頭叫道︰「你還不進來,等人請你啊?」
話音未落就見劉氏從外面磨蹭進來,訕笑著道︰「二嫂、荷花,好久沒見。」
方氏先是一愣,然後馬上掛起笑容道︰「芍藥娘,是過來看芍藥的?」
劉嫂子見劉氏也不說個話,推搡了她一把,自己也跟著進了院兒道︰「可不是嘛,這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那個做娘的能不想孩子啊,她在家想閨女想的一宿宿睡不著覺,眼楮總哭得跟個爛桃兒似的,我就說你咋不去看看,就算是跟祝家老三夫妻的緣分到頭了,好歹孩子也還是管你叫娘的,就算是以後有了後娘,也越不過親娘去不是?」
荷花聞言往劉氏臉上掃了兩眼,除了比以前瘦了些皺紋多了些,連個黑眼圈兒都沒有,著實沒瞧出哪里是睡不著覺的模樣,不過人家打著看女兒的名義上了門,也總不好打了人家的臉,只能都讓到東屋。
方氏把人讓到炕上做,然後招呼道︰「茉莉,趕緊去倒水端果子,荷花去把你芍藥姐叫過來。」
荷花剛走到灶間就被茉莉一把拉住,低聲問︰「她倆干啥來了?」
「說是看芍藥姐,我總覺得有別的事兒,而且趕在飯口過來,蹭頓飯總是跑不掉的。」荷花也低聲回道,「算了,不說這個,好歹看在芍藥姐的臉面上,不過是管頓飯,她倆總不能住在咱家不走了吧?不少字」
說罷進屋跟芍藥道︰「芍藥姐,你母親和你舅娘來看你,在東屋里呢,我娘叫你過去,我在這兒看著他倆就是了。」
芍藥听說劉氏來了,手下一抖針就扎在了手指肚上,忙塞進嘴里吮了一下,也不知是歡喜還是嚇得,不過終歸還是自個兒的娘,她趕緊丟下手里的活計下地往東屋去了。
荷花把炕上的針線剪子都收拾好擱在炕琴上,免得到時候傷到孩子,她今個兒也不打算教虎子什麼東西,由著他跟栓子玩兒一日,讓兩個人熟悉熟悉,也省得他對這兒認生,這會兒見他倆還在搭積木,干脆也月兌鞋上炕跟著一起玩兒了起來。
中午吃飯的時候因為來的是女眷,所以方氏把祝永鑫打發去了楊氏那邊吃,正好祝大姐那邊炖了雞肉,打發枝兒過來送一碗給方氏家里吃。枝兒一進屋見到劉氏差點兒沒把手里的碗給扣了,臉色立馬就難看起來,壓根兒就不朝劉氏那邊看,直接把那一碗雞肉擱在地下孩子們的桌上道︰「大姑說給你們加菜,多吃飯好趕緊長個兒」
劉嫂子沒見過枝兒,這會兒笑著問︰「呦,這是誰家媳婦長得恁水靈兒的?是你家老四新娶的?」
劉氏聞言在底下捅了她一下,剛想開口給含混過去,就听枝兒道︰「我不是誰家媳婦,就是個伺候大姐的下人,而且還是個傻子,別人費心巴力的算計我,我還當人家是好人,跟人家掏心掏肺的。」說罷一轉身兒就出了門去。
劉嫂子一上來就踫了滿鼻子灰,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但也明白過來枝兒是誰,只能訕訕地道︰「這小媳婦還真潑辣。」
方氏打圓場道︰「大家吃飯吧,荷花,把那雞肉給你兩個嬸子端過來。」
劉嫂子聞言假笑著道︰「那咋好意思呢」但是雞肉端上來之後,她倒是毫不客氣地就伸筷子去夾肉。
如今只要沒什麼帶刺帶殼的東西,栓子已經能自己吃飯,芍藥偶爾照看他一下就差不多了,虎子頭一次在家里吃飯,其實剛才香草來接過,但是被方氏給打發了回去道︰「一個孩子能吃幾口東西,不過是加雙筷子,你嬸子我還管得起,還是說你嫌嬸子家的飯沒你家的飯好吃?」
香草听了這話也不敢再說要接走回家吃飯,只好說晚飯前來接,不用麻煩荷花給送回去。
虎子吃飯也跟人似的,秀秀氣氣的,半點兒都沒有栓子那麼壯實,荷花雖然沒打算把人家的斯文樣給教歪了,但還是忍不住給他夾菜道︰「虎子,你可得多吃點兒,你看我家栓子比你小兩歲,看著都比你壯實,小孩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可得多吃菜,不然再過兩年,我家栓子可就比你高了。」
虎子忙點頭應著,但是吃起來還是慢條斯理的,博寧的第二碗飯都扒下肚了,他一碗飯還只吃了一半兒。
荷花只好多給他夾菜,多吃菜少吃飯也是好的,沒想到栓子眼楮骨碌了兩圈兒,也開始一粒一粒地吃飯,芍藥自己扒了兩口飯回頭看栓子,不禁奇怪道︰「栓子,咋不吃了?」
「我慢慢吃……」栓子一邊說一邊偷著抬眼看荷花,一觸到荷花的視線就低下頭去繼續數飯粒兒。
荷花見狀噗了笑了出來,夾了一筷子雞蛋擱進栓子碗里道︰「你個鬼靈精,你虎子哥今個兒第一次在咱家吃飯,我怕他認生才給他夾菜,你還跟我鬧小性子,羞不羞?」
栓子笑著把雞蛋扒進嘴里,含含糊糊地道︰「二姐夾的好吃。」
桌上的人聞言全都笑了起來,虎子也漸漸不那麼拘束,也知道自己伸筷子夾喜歡的菜吃。
劉嫂子听到下頭的笑聲,扭頭看看底下道︰「還是家里孩子多熱鬧,听著這整天嘻嘻哈哈的,人干活兒都覺得有勁兒」
「劉嫂子這說的可是大實話,不管再咋干活咋挨累,一瞧見孩子們就啥都覺得值了。」方氏一提到家里的孩子們,就滿臉都揚起幸福的笑容,那種發自內心的高興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劉嫂子話鋒一轉問道︰「如今芍藥和那個男娃兒也都在你家吃住?」
「芍藥是跟著茉莉和荷花住在我這兒,畢竟老三一個大男人,領著個女孩兒也不方便,我家兩個也不差再多一個,就讓她住過來了,老三現在跟著我公婆那邊開伙。那個男娃兒是我一個好姐妹的兒子,擱在這兒學識字兒,今天頭一次過來,還有些個認生。」方氏聞言解釋道。
「看來二嫂家日子過得是越發的紅火了,我記得以前是連孩子們都吃不飽飯,如今這樣倒像是又余錢兒了。」劉氏見縫插針地道。
方氏听了這話心里就有些警惕起來,面上神色不變地道︰「有啥余錢兒啊,芍藥是孩子他爹正經的佷女兒,老三那邊兒連自己吃飯都吃不起,他咋養活孩子?大哥家兩個男娃兒,老四剛成親,也就擱在我家合適,總不能不管是吧?不少字而且你們也瞧見了,大姐那邊兒做了啥都給端過來點兒,還不就也是為了貼補貼補我家。至于虎子,人家擱在這兒吃飯也是拿錢兒的,不然人家也不好意思張口不是?」
這話听上去有點兒像是在映射劉嫂子和劉氏,兩個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不過劉嫂子還是撐起笑容道︰「我們也是听人說你家過得越發紅火,如今看來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可我們家日子也是苦啊,原本家里就是地少人多,大人都吃不飽飯,只能緊著孩子吃,這芍藥娘如今又回去了,干不了啥活還多添張嘴,家里如今過得越發要揭不開鍋了。」
方氏見狀只是淡淡地听著,也不接言,想听听她到底要說個啥出來。荷花雖然還坐在下頭吃飯,但是耳朵和心思早就飄到了炕上那一桌,一個勁兒的只知道扒飯,連夾菜都顧不得了。
劉嫂子訴苦哭窮了半晌,見方氏還是紋絲不動的模樣,只好厚著臉皮開口道︰「其實今個兒來是這麼個事兒,我听人說你家賣山上的野果子賺了錢,我家那邊兒山上也有老麼些野果子了,求你家幫著跟城里那掌櫃搭個線兒,咱畢竟以前是親戚一場,如今雖說是斷了親家的緣分,但還有個孩子在中間扯著,總歸還是比旁人親厚些的,二嫂,你說是不是?」
荷花听了這話才明白,原來這倆人壓根兒就是直奔著自家來的,怕是壓根兒就不知道芍藥在這兒,剛才方氏一廂情願地以為人家是來看芍藥的,話問出了口劉嫂子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順著往下說了,還編出一套什麼劉氏想閨女睡不著覺的瞎話,這會兒才算是把狐狸尾巴露了出來。
方氏聞言道︰「我們家采的野果子是都賣給城里鋪子的,但我們跟他家也是簽了契約的,人家告訴過了,不能說出去這里頭到底咋回事兒的,不然到時候就得吃官司,我們也著實是沒法子的事兒。」
劉嫂子似乎早就知道方氏會這樣說,一點兒都沒露出失望或是意外的神色,只是繼續哭窮道︰「唉,若是這樣那也不能強求不是,可我家的日子如今當真是要過不下去了,芍藥娘當初也是淨身出戶,回家就等于是添了張嘴,雪上加霜……我們這也是沒辦法了才來找二嫂開口,當初好歹我家給妹子也是陪嫁了不少東西,她這些年在你家就算是沒有功勞,好歹也是有苦勞的……哦,二嫂你別誤會,我們可不是來討嫁妝的,那嫁妝得留給芍藥成親用呢,我們只是想來找二嫂挪措點兒錢使使,你看……」
方氏听她這都已經扯得不著邊際的理由,一個勁兒地皺眉頭,難不成自己就看著這麼好欺負?好事兒從來都落不到頭上,咋這種借錢的事兒就上趕著找上門來,不禁皺眉道︰「芍藥娘,你跟老三把日子過成了啥樣,不用我說,你心里比誰都清楚,不管是你的錯還是老三的錯,當初你出門的時候他還拉著饑荒,如今連芍藥都擱在我家住著,你還說啥陪嫁嫁妝的,你自個兒跟你嫂子說,那嫁妝是不是早讓你倆換錢花了?我家如今也是將將夠吃飯,今年還新起了房子把原來的房子給了老四家,雖然公婆說給我們補錢兒,可老人的那點家底兒早就花在你和老三身上了,給老三還賭債,給你瞧病抓藥,你以為那錢兒都是大風刮來的?我家今年抓了四頭豬崽子,還添了些雞養,光是喂雞喂豬就也是個不小的花銷,如今還沒到回錢兒的時候,賣那幾個雞蛋都不夠往里搭雞食兒的,而且老大明年就要去參加童生試了,考完不管中不中的,婚事早就定下來也是不能拖著的了,樁樁件件哪里不是要用錢兒的,我這一天天家里地里忙個不閑著,就是為了多摳幾個錢兒出來,如今哪兒還有閑錢兒借給你們?我也知道日子難過的苦,可我也當真是有心無力,要不等你們走的時候抓兩只雞走?家里也就趁這點兒東西了。」
荷花沒想到方氏哭起窮來絲毫不比那個劉氏差,不禁在心里偷笑了一下,剛才她可真是怕自己老娘一時心軟又把錢兒往水里丟,借給她們怕是還不如丟進水里,連個響兒都听不到就沒了。
劉嫂子在劉氏的形容中,一直覺得方氏是個唯唯諾諾又心軟的人,只當這回自己出馬一定能借到錢的,沒想到自己哭了半天的窮她還是油鹽不進,不禁有些急躁起來,在桌子下頭捅了劉氏一下,示意她趕緊說話。
劉氏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去,扭頭看看在底下吃飯的閨女,忽然道︰「二嫂,我也知道你家孩子多,日子過得也緊,若是當真挪不出錢兒來也就先算了,只不過我有個事兒跟你合計合計,到時候還得二嫂幫我在祝家面前說個話。」
「啥事兒?」方氏听她的語氣就覺得似乎有啥不好的事兒要發生,心不禁就有些提了起來。
只听劉氏道︰「其實我被芍藥爹休出去之前,就給芍藥訂過親事了,如今人家听說我們兩口子過不下去了,芍藥也是個大姑娘了,只跟著個爹日子怕是不方便,所以想趕緊娶她過門兒,我本來是想直接去跟荷花的爺女乃說這事兒,但是又怕芍藥爹犯起混來打我,只能讓嫂子幫我去透個話了」
這話一說出來,滿屋子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荷花家里的人全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連劉嫂子都沒想到劉氏還有這麼一手,滿臉詫異地看向她,似乎想瞧出她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扯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