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人沒從荷花的模樣看出什麼端倪,不喜也不驚的,一時間倒是有些對這個小丫頭模不著頭腦,不過轉念一想,再如何聰慧也不過是個鄉下人家的孩子,又能有什麼城府,定然是自個兒想得太多,又繼續道︰「我听建羽說,他給你家盤的那兩個鋪子,你們也都做得極好的,他總在我面前夸你呢」
「夫人這話說得岔了,那鋪子並不是孫公子為我家盤下的,如今雖說是我家照看著,但也是分了對半的利給孫公子的。」荷花基本察覺出孫夫人的意圖,不急不慢地說道。
「祝二姑娘這話說得就有失偏頗了吧?」孫夫人頓時把稱呼又換了回去,「我家要人有人,要東西有東西,那鋪子本就是建羽為了你盤的,如今祝二姑娘這般態度,未免會讓人寒了心吧?」
荷花抬眼看著孫夫人道︰「我承認因著孫家的人脈,鋪子的營生的確順利不少,可我家若是自個兒租鋪子,也用不著拿出那麼多的利錢付租,夫人在孫家管著大小的莊子鋪子,租出去的也並不是沒有,應該明白我所說並非虛言。在商言商,雖說自個兒家開鋪子許是能賺得多些,但靠著孫家能少些麻煩,自然是一拍即合的。從我家接手鋪子開始,樁樁件件的銀錢賬目,都是有據可查一清二楚的。為了省些成本,我娘在自家屋後還特意種了蔥蒜芫荽,雖說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我家一直都精打細算,誠心誠意當自家的買賣去做的,夫人如今說這話,難道就不怕寒了我家的一片熱心?想來夫人每日過手銀錢無數,定然不會是瞧上了親生兒子的體己。今個兒入了伏,天燥暑熱的,您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咱們也都省些功夫。」
孫夫人一直溫和的臉色終于稍稍沉了下去,兩道細秀的眉毛擰到一處,覺得面前這丫頭似乎不是三言兩語能糊弄過去的。最近家里的事兒已經鬧得烏七八糟,就一個姨娘竟然惹出這麼大的風浪,老爺還就吃她那一套,每每自己抬出規矩來都袒護著,弄得別手別腳。偏生兒子這邊也不安生,定了親都沒個笑模樣,在家就總沉著臉,自己就這麼一個兒子做依仗,萬萬不能為了這些個不打緊的小事兒離了心。想到這兒她又平復下心情,手里的簿絲竹骨菱扇輕擺幾下,平素拐彎抹角地說話慣了,要直來直去的竟還得想上一想︰「我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姑娘,也讀書認字識得大體,建羽喜歡也是正常的,我瞧著心里也喜歡。我以前就跟建羽說過,他喜歡你我並不反對,我更不是個容不得人的婆婆,但是也得為了家里的安穩考慮,建羽剛剛定親不久,定下的是京里的大戶官宦人家,所以我也一直都拘著他,房里到如今連通房丫頭都沒收,你們的事兒無論如何也得緩兩年,一來你年紀小,二來得等著建羽成親之後,不管怎麼說,你大哥在建羽身邊幫襯,建羽自個兒心里頭又有你,而且你也是個聰明人,進門之後肯定虧不了你的。」
荷花听了這話心里一陣氣惱,抬手就想拍著車廂壁叫停車,不過轉念一想,自個兒有什麼可氣的,身處在這樣一個時代,這些人跟自己有著不同的價值觀,站在這個角度來看,孫夫人也許當真不失為個好主母,再怎麼樣她也是孫建羽的母親,于是把手縮回袖中,坐直了身子道︰「孫夫人,我理解您的意思,也能體諒您的心情,雖說您的話可能會讓我覺得有些委屈,但是我也明白以您的立場和身份,這樣的提議也許是您為了兒子做的最好的打算了。不過實在很抱歉,說句也許冒犯的話,我看待建羽哥就如同看待我大哥一般,他們會護著我、我也會記掛他們,僅此而已。」
她說著起身兒道︰「不過我也能體會夫人您的擔心,雖說如今鋪子的契約還未到期,不過等這次打官司的事情告一個段落,我家會找孫公子解除契約,也免了您的後顧之憂。」說罷就拍拍車廂壁道,「停車吧」
孫夫人也坐直了身子道︰「既然你這樣說,那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你年紀還小,不知道輕重也是有的,機會我只給你這一次,既然你拒絕了,那以後做事之前就要掂量清楚,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停車」
「您是長輩我也不好多說什麼,您有什麼教訓我听著就是了,不過那高門大戶、深宅大院,從來都不是我心所向之地。」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荷花也不等著任姑放下踏腳,就自個兒利落地跳下車轅,拎起食盒看著孫夫人辨不出好壞的臉色,「放心,荷花今日從未遇見過夫人,也未上過孫府的馬車。」
看著荷花揚長而去,孫夫人的手搭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著,半晌才道︰「回家」
任姑躬身鑽進了車廂,取了翁里冰濕的帕子遞給孫夫人,而後舉著扇子幫她輕輕打風,小心翼翼地問︰「夫人,那丫頭……」
「我看她說得倒不像是違心,你找兩個人看緊點兒建羽,定聘之禮馬上就要下了,萬萬不能出什麼差池。」孫夫人絞著手里的帕子,大老爺前幾日已經來信申飭了家里,因為一房姨娘鬧得家宅不寧,可是自己接手掌管孫家之後從沒有過的事兒。好在那胡鬧的是大老爺的親兄弟,家里上下誰都知道他的德行,三兩個月就被斥責一番也是常事,自己雖然覺得難堪卻也沒有太擱在心里,只有建羽這邊,大老爺這般抬舉看重,不管是為了兒子的前途還是自己在家里的地位,都絕對不能出任何問題。
「是」任姑看著孫夫人的臉色,又進言道,「夫人,您說那個丫頭片子,會不會是故意的以退為進,咱可不能小瞧了如今這些個丫頭,不管是家里還是外頭的,咱們少爺在家里和城里都是一等一尊貴的人物,多少丫頭眼巴巴地想爬咱孫家爺們兒的床呢,微露那小蹄子不就是……」
她一時激動說得多了幾句,趕緊抬手打著自己的臉頰道︰「瞧我這張破嘴,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安安穩穩的坐你的車,那麼多話」孫夫人煩躁地白了她一眼,便闔上雙眼閉目養神起來。
荷花下車的地方離著家已經不遠,提著食盒快步往家走,迎面便見金巡捕走過來,忙打招呼道︰「金大叔,頂著大太陽巡街啊?今個兒入伏去沒去我家吃餃子?」
「這不就剛從你家出來。」金巡捕笑眯眯地拍拍肚子說,「你母親的手藝那是沒得說,店里人多得都尋不著個清靜地方,博凱把我領到屋里頭炕上吃的呢」
「您吃著好就行。」荷花隨即關心地問,「上回那兩個人……問得怎麼樣了?」
金巡捕聞言為難地撓撓頭道︰「這你叫我咋說,我們老爺也難做啊,你家鋪子是孫少爺的,那邊背後又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你讓他怎麼斷,那兩個倒是給關著呢,我估模著打一頓給個教訓也就差不多了,你家生意好在沒受什麼影響,也別太較真兒了。有些事兒,較不得真兒的。」
荷花听了這話心道,果然跟齊錦棠和自己估模的差不多,垂眸思量了片刻道︰「金大叔能不能尋個機會,我想見見那三個人。」
金巡捕聞言為難地皺了皺眉頭,但是想到荷花的意思說不定就是孫建羽的意思,便道︰「我得疏通疏通看看,一時也給不了你個準話兒。」
荷花從荷包里掏出塊兒約莫近一兩沉的銀角子,塞給金巡捕手里道︰「天兒這麼熱還給您添麻煩,請您喝茶吃冰水去。」
「呦,這可使不得。」金巡捕頓時連連擺手,「我可不是為了找你要好處才推月兌的。」
「我自然知道金大叔不是這樣的人,不過這也是我家的心意,您若是一定要推開,那以後可不歡迎你去我家吃東西。」荷花心里已經打定了不再跟孫建羽合著做買賣的心思,但是自家就住在這邊,即便是換個鋪子也還是要在縣城這巴掌大的地方混飯吃的,對于巡捕和官府,雖說談不上什麼拉攏的地步,但是也得好生處著關系,畢竟以後沒了孫家的面子,什麼都得自己多打點著才行。
金巡捕見推不開,只得接過來塞進了袖兜里,無奈地笑笑說︰「得了,拿了這錢我趕緊給你辦事兒去」
荷花听了抿嘴直笑,跟他告別之後心道,這個金巡捕倒是很平易近人的,跟自家走的近了也熟絡,說話也沒那麼拘謹,若是以後再開鋪子,還落在這邊倒也是好的,有熟人又有熟客。她滿腦子想得都是今後自家開買賣要怎麼做才好,竟是路過了鋪子門口都沒發覺。
剛吃了飯出來的一個熟客叫住︰「嘿,荷花丫頭,走過頭了」
博凱聞聲出來接了食盒道︰「咋去了恁久,二嬸都念叨好幾回了,要不是店里走不開我都想沿路去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