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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團如今兩個多月,已經會對著人笑了,雖然他可能還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誰,但是卻不耽誤他笑得大眼楮眯成個彎彎的月牙兒,微翹的小嘴張開,露出還沒長牙的粉女敕牙床,一臉討人喜歡的模樣。
齊錦棠每天從衙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趕緊換了衣裳抱起兒子︰「團團,來給爹笑一個!」
團團每每都十分爭氣地裂開「無齒」的小嘴,非但送上甜蜜窩心的笑容,還會湊上去糊齊錦棠一臉的口水。
「回來都還沒洗臉就抱兒子,在外頭什麼灰啊土的都帶回來了。」荷花嗔怪著接過兒子,輕推齊錦棠的背讓他去洗臉,「最近衙門里還那麼忙?這幾日博寧早出晚歸的,我都沒怎麼瞧見他人,他剛來上手這些事兒,你也別太拔苗助長了。」
「沒什麼大事兒,這幾日都在忙二月二通水祭河,都是些細致瑣碎的活計,他主動來找我攬這樁差事,我瞧著也不算難,就派了兩個有經驗的差役給他,學著辦起來就是了。」齊錦棠甩甩手上的水,從苗兒手里接過帕子擦著臉回道。
「知道主動攬差也是好事兒,總比每日悶在房里看書的強。」荷花聞言稍稍放心道,「不過他到底還年輕,祭河的事兒,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這邊的百姓都篤信這些,馬虎不得,你也別太撒手,還是得多看著他點兒。」
「這是自然,只不過……」齊錦棠有些欲言又止,伸手逗著躺在榻上的兒子,見荷花投來詢問的目光,這才道,「博寧的性子到底還是冷清了些,除了自家人,在外都看不到他朝人露出個笑容,如今在這里人家自然都看在我的面子上,若是今後他自個兒出去闖蕩,可就未必會有這樣順遂了。」
「唉,也不知他是怎麼了,小時候看著一直挺好的,越大反倒心事越重,平時說說笑笑的看不出什麼,可一問到正經事,只要是他不想說的,誰都甭想問出來。」荷花一坐在榻邊,憂心地說,「他還惦記著這次要去參加秋闈,你說就他這樣的性子和做派,我怎麼能放心讓他去?那天與他聊了幾句,我剛說你如今還小,參加秋闈不急在一時,本想套套他的話,結果他倒好,張口就說,那就先不去……問他自個兒怎麼想的也問不出來,白白讓我跟著干著急。」
「博寧是個自個兒有主意的,也知道好歹,你用不著那麼擔心,不過現在就去參加秋闈的確太早,磨磨他的性子也是好事兒。」齊錦棠轉身抱起團團,「乖兒子,咱吃飯去了!」
「他才多大,能吃什麼東西,趕緊地給乳母抱走,等會兒看見一桌子的菜不給他吃又要哭。」荷花趕緊攔住,「晌午的時候他吃完女乃得有些早,乳母抱回來的時候我午飯還沒吃完,他瞧著我吃不給他,便不依起來,最後我也只得不吃了,叫人都撤下去了才算完事。」
「呦,這麼點兒就知道饞嘴了。」齊錦棠朝兒子的小嘴上親了一口,「趕緊長大,再大點兒就能吃好吃的了。」
團團揮著胳膊,啊啊地也不知道在表達什麼,齊錦棠抱著舍不得撒手,荷花無奈只得招呼乳母上前,把團團抱下去了才算了事。
二月二龍抬頭在南邊兒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節,雖比不得冬至、三十兒這些大節重要,卻也是祭龍王、敬土地、謁高媒的日子,更是春日里娶媳嫁女、童子開筆的首選日子。
這日,齊錦棠早早兒地穿好朝服,領著博寧來到衙門,縣太爺的全套儀仗已經在門口拉開架勢,屬官們也都分列兩旁候著,只待他的到來便朝著河道上游去,上午要先把上面的泥壩掘開,然後再回城來祭河,中午城里的幾戶富商出了銀錢擺流水席,估計要一直熱鬧到下午才能回家。
荷花看著齊錦棠離開,叫乳母把兒子抱過來跟自個兒又躺了會兒,還不等起身兒就听著外接二連三的鞭炮聲,開始還能勉強分出一處是一處,後來就已經響得連成一片,也听不出都是從什麼方位傳過來的。
好在團團人兒雖小卻是個膽大的,一開始听到鞭炮聲還有些畏縮,後來許是覺得不管外頭怎麼響都礙不著他,登時就膽大起來,轉著眼楮四處亂看,似乎想要找找這響動是哪里來的。
「咱們團團可真是個傻大膽兒的!」荷花看著他這樣心里高興,給他穿好衣裳,抱著出門去看下人們忙活過節的事兒。
馬勇家的撮了鍋底縣城的灶灰,圍著家里的屋子細細地撒成彎彎曲曲的龍蛇狀,嘴里念叨著︰「避蟲蛇,引錢龍,避蠍蟄,招福祥……」
另有人挑著燈籠挨個兒屋里照房梁各處,邊照邊念「二月二,照房梁,蠍子蜈蚣無處藏」。
劉媽忙不迭地囑咐下頭的小丫頭們︰「今個兒是龍抬頭的日子,誰都不能動針線,不然扎了龍眼沖撞了龍神,今年一年都要倒霉的。」然後又指著其他人道,「今個兒也不能磨面、碾米,更不要去井邊水邊亂走,也是免得沖撞了龍神……」
「劉媽媽,我們都知道了,您不用念叨了。」小真從屋里出來,听著劉媽還是這一天說辭,便開口給其他人解了圍道,「你們年長的都看著點兒小的,雖說是過節高興,也別混跑混鑽的,沖撞了什麼都不好。」
听得小真發了話,眾人自然都連聲稱是,都各自散了去忙。
劉婆子洗了手到廚下去搓面條,二月二的手搓面在土話里叫頂門棍,不似平時面條那樣做得細長,而是短粗的模樣,俗話說吃了頂門棍,把門頂住,邪祟不入,一年太平。
另一邊的鍋灶里,苗兒正在炒豆子,扭頭見荷花抱著團團進來,手下動作不停嘴里道︰「女乃女乃,早下煙嗆,別燻著哥兒。」
「哪里就那麼嬌氣了,我小時候家里那樣不也長得好好兒的,雖說如今日子好了,可也不能嬌慣著孩子。」荷花見團團並沒有露出什麼不喜的神色,就也放心地站在門口看苗兒炒豆子,嘴里念著兒歌哄著團團,「二月二,龍抬頭,家家鍋里 豆豆,驚醒龍王早升騰,行雲降雨保豐收……」
劉媽搓好了面條,遞給一旁的丫頭去煮面,擦了擦手過來問道︰「女乃女乃,今個兒咱們怎麼準備吃食?」
「爺中午來不及回來,就咱們娘們兒一起吃,你看著準備就是。晚上還是照著北邊兒的習慣咬春,烙春餅,照著去年的例兒,準備燻雞、醬鴨、燻肚兒、醬肘子、醬肉、醬牛肉,全都切成細絲兒。攤幾個雞蛋,炒菜就準備韭芽兒干豆腐絲兒炒肉絲、肉絲豆泡兒炒菠菜、干炒豆芽粉絲……記得準備些甜面醬,爺喜歡吃那個味兒,再炸點兒雞蛋醬,博寧喜歡。」荷花思忖片刻吩咐道。
扒開泥壩放水是早就安排好的,做起來也都熟練,很快,清涼歡快的河水就順著缺口奔涌而出,漸漸填滿了河道,大老遠跑來看熱鬧的百姓擠在河堤兩岸,小孩子們又笑又鬧,許多大人卻都忍不住扯起袖子擦拭著眼淚,畢竟當年也曾水路通暢,過慣了那樣的日子,後來河道漸漸干涸枯竭,那種不便和懷念就更加厲害,如今看著河水盈滿,大多百感交集,臉上掛著笑還帶著淚,都不知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祭河的儀式十分順利,連周圍的村子甚至是近處的其他城鎮都有人前來湊熱鬧,中午的流水席面擺得很是體面,無論是不是清溪縣的人都可以坐下吃幾口,讓齊錦棠也覺得很有面子。
河畔的人家大多早就趁著過年農閑時候,把家里原本的舊船弄出來整飭整飭,如今通了水,就都迫不及待地把船放入了水中。
齊錦棠南下做官至今,只在別處見到過這樣依水而居,出門上船的情形,如今在自己管轄的地界兒看到,不由覺得新鮮不已,一路沿著河邊走,打量著往來的船和船頭各樣打扮的百姓。
博寧這段時日的功課做的不錯,跟在齊錦棠身邊,一邊走一遍指著河里道︰「這種是農船,有些農家會在船里積肥,那邊的是棧船,載客送貨用的,還有就是漁船。姐夫你看,那邊那個小的,是瓜皮船,平素用來做些小買賣用的……」
「你知道的倒是詳盡。」齊錦棠順著他的手指一路看過去,「看來這份差事你倒還是挺喜歡。」
「嗯,覺得學到了不少東西。」博寧認真地點頭道。
「喜歡最好,若是不喜歡就跟我說,自家人沒什麼可不好意思的。」齊錦棠說到這兒忽然叮囑道,「沒事兒多跟你姐說說話兒,她心里惦記著你。」
博寧看著河道里往來如織的小舟,臉上的笑意稍稍收斂,微微垂頭道︰「我明白她的心思,我也不想讓她擔心,只是……有些話,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
「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說的。」齊錦棠難得見博寧這樣,不敢操之過急,打算慢慢勸解勸解,讓他能跟荷花敞開心扉就再好不過了。
「我那點兒拿不出手的小心思……」博寧撇嘴自嘲地笑笑,「我跟荷花前後腳的出生,小時候我總覺得自個兒應該是哥哥,她才應該是妹妹,可是眼見著她那麼小的年紀,事事都懂、樣樣都會,護著家里上下……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家如今能有這樣的好日子,都是靠著她的本事。我以前想,只要自己好好念書,考了功名回來她就一定會高興,可如今……她卻又說不想讓我這麼早去科考。這也無妨,我來做姐夫的跟班兒也挺好……只不過每每想起來,都覺得自個兒好生沒用。」
齊錦棠沒想到博寧心里裝著的竟是這樣的心思,若說是幼稚卻也不是,但又著實算不得成熟,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抬手掩口咳嗽了兩聲才道︰「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你壓根兒就沒明白荷花最想要的是什麼。」
博寧听了這話,沉吟片刻,露出了似有了悟的神色。
「齊大人!」後面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齊錦棠一時沒想起是誰,但還是下意識地回頭,一眼就看到穿著一身兒棉布衣裳的周大人。
「周……」齊錦棠剛想要行禮,就被周大人揮手制止了。
「我過來看看完工後如何。」周大人捋捋胡子道,「看來弄得的確不錯,當初果然沒看錯你。」
「大人謬贊,這本來就是下官的本分。」齊錦棠拱手謙虛道。
「別一口一個大人的,我今個兒不過是出來閑逛逛罷了,咱們找個地方坐下說話。」周大人說著朝較近的流水席面走過去,齊錦棠和博寧忙跟了上去。
周圍的幾個百姓自然不認識周大人,但對齊錦棠和博寧卻是認識的,忙起身兒讓出個清淨地方的桌子。
齊錦棠也沒客氣,沖那幾個百姓和善地笑笑。
周大人坐下夾了兩口菜嘗嘗,又扭頭看了看周圍有說有笑的百姓,不住點頭道︰「看來這筆銀子拿給你用果然是沒用錯,听說之前下大雨你還跑到河邊去差點兒出事?」
「那麼多百姓在河堤上,我著實放心不下,若是沒個主事的人,指不定要亂成什麼樣呢!」雖然過去了挺久,但是一想起當時的事兒,齊錦棠的臉色還是難看起來,當時去河堤他並不後悔,但累得荷花幾乎喪命,卻是他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每次想起都覺得渾身發冷。
周大人自然不知道齊錦棠是什麼感覺,繼續道︰「如今年輕上來的官員,能有你這樣想法的著實是少之又少,年輕人,好好干,今後前途不可限量。」
「下官不敢當。」
「這次三年任期滿了之後,你可有什麼打算?」周大人這話問得其實已經有些過深了,畢竟與齊錦棠算不得什麼親厚的關系,而且選官還是留任之類的也並不歸他管,但他這大半年在南邊跑了這許多地方,對年輕的官員只有這一個看著順眼的,忍不住產生了想要提攜一把的念頭。
齊錦棠自然也听懂了這話,若自己當真有心發展仕途,這真可謂是得了天大的便宜,今後能少走多少彎路、少耽擱多少時間,不過可惜……
他遺憾地笑道︰「大人抬愛,不過下官之心並不在仕途,在清溪縣為官一日,自然會恪盡職守,待任期滿後,打算帶著妻兒,尋一山明水靜之處,開個書院,過些閑適的日子。」
周大人听了這話不由一愣,但是細一琢磨卻也點頭,「這對你未嘗不是一個好出路,咱們雖然相交不深,可也能大致看出你的性子,你不是個有野心的人,做事又太過心軟,的確不適合在官場廝混,能夠教書育人,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河道疏浚之後,清溪縣的百姓就都忙碌起來,城里再不像以前那樣,隨處可見閑逛無事的人,大部分人家的男丁今年年後都沒有再出去討生活,河道里每日船只往來,整個兒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博寧對衙門里的事務漸漸上手,能夠替齊錦棠分擔大部分的差事,讓他空出了許多時間能陪著荷花和兒子。
齊母回去之後,很快就著人送了嫁妝清單過來,讓齊錦棠和荷花在南邊幫著置辦,清溪縣這邊雖說水路通了,可要繁茂起來也不是一時之功,所以荷花干脆著人把單子送去給博榮,讓他照著單子給采買,然後直接從凌源縣發船北上送回老家。
博寧之前得了齊錦棠的叮囑,心里有些什麼話,漸漸也開始對荷花講了。
丈夫的公事順利,弟弟越來越貼心,兒子也乖巧懂事,除了偶爾有些想家,荷花覺得自己如今的日子,真是舒坦得不行,除了有些想家,別的真是給個神仙的日子都不換。
轉眼又到了年底,齊母早早兒地送了信過來,說雖然自個兒不能來,但是團團的抓周絕對不能馬虎,齊老爺也給孫兒起好了名字,封在一個信封里,讓周歲那日再打開。
如今團團已經能十分清晰地叫爹娘,句子還不太連得起來說,但是一個個往外崩詞兒卻已經不是新鮮事兒了,雖然很多話都還說不清楚,但是心里卻都清楚得很,精明得緊,半點兒都不肯吃虧,誰也糊弄不了他。
這邊剛剛入冬,北邊便來了人送東西,荷花本以為是齊家送來的,叫苗兒把人領進來才發現竟是自己爹娘送來的,滿滿兩大車的東西,一車都是給孩子的用物,衣裳、鞋帽、另外還有小被子、披風、玩意兒應有盡有。另外一車卻是帶給荷花和齊錦棠的,家里風干的 子肉、野兔肉、鹿肉等等,各種腌制的小菜兒都是荷花平素愛吃的,最里面竟然還有一大缸方氏自個兒腌的酸菜……
荷花看著下人進進出出地搬著東西,鼻子一酸,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
團團坐在荷花的腿上,看見荷花哭了,趕緊伸手去抹她臉上的眼淚,嘴里略有些不清楚地說︰「娘、娘……笑……」
荷花一把抱住團團,哽咽道︰「你姥娘和姥爺都還沒瞧見過你呢,他們若是瞧見你了肯定很高興,肯定喜歡你。」
團團從沒見過荷花這樣,有點兒嚇到了,睜著一雙大眼楮,嘴巴慢慢癟起來,似乎也要跟著一起哭了。
乳母在一旁著急又不敢上前去哄,正搓著手轉圈兒呢,听見掀門簾子的聲音,趕緊回頭去看,果然是齊錦棠回來了,忙上前行禮道︰「給爺請安,女乃女乃許是想家了,在里頭難過呢!」
齊錦棠急忙快步進了里屋,就看見荷花摟著團團在抹眼淚,兒子也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上前兩步接過兒子,哄了幾句轉身交給乳母,這才扭頭去看荷花,「今個兒這是怎麼了?」
荷花見齊錦棠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扯出帕子擦了擦眼淚,搖頭道︰「沒什麼事兒,只不過家里剛送了東西過來,我看著有些想家罷了。」
齊錦棠這才瞧見堆了滿地的什物,過去略一翻看,轉身回來摟著荷花道︰「爹娘真是有心了,他們送這些過來也是為了讓咱們高興的,你這樣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一番心意。」
荷花輕輕嘆了口氣,「我也知道,只不過,從來沒離開爹娘這麼久,平時不想起來也就罷了,今個兒想起來就覺得鼻子發酸,恨不能立刻見到才好。」
「等過了年,你帶團團回去一趟也好。」齊錦棠忽然開口道。
荷花听得一愣,忙問︰「怎麼突然這麼說?之前也沒听你提過。」
「今個兒周大人給我來了一封信,說在徽州府那邊有一處依山傍水的地方,山腳有幾排房子,都用不著修葺,只要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前面空地極大,後面是個緩坡,能夠自個兒開地種菜。如今那邊主家要回北方老家,所以想要出手,周大人問我想不想買過來。」齊錦棠說著掏出了周大人的信,要說這個周大人倒也是個性情中人,看著齊錦棠順眼,對他倒也實在,做事也極為細致,信里除了寫明了情況,還單獨畫了詳圖和大致的方位。
「只這樣看著,倒是著實不錯。」荷花細細看完信,又拿起詳圖打量,「這個周大人做事還算是靠譜的,只是不知道他這是自個兒親見過還是听人說的。」
「所以我回信說等過了年去看看再做決定,剛才你說想家,我尋思著,不如過了年咱們一道去徽州府看看,若是能定下來的話,正好你帶著團團回家,你的嫁妝都還在家里鎖著呢,這次回去把家里的東西都收拾收拾,該送人的送人,該帶過來的帶過來。到時候你們就直接到徽州府住下,你喜歡什麼樣子,就讓人照著收拾。」
荷花被齊錦棠這一番話說得十分動心,鼻子也不算了,心里也不難受了,眼楮都要放出光來了。
齊錦棠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哭又笑的,也不怕兒子笑話你。」
「他那麼小懂什麼。」一說起兒子,荷花頓時就正色道,「馬上就是團團周歲了,我原本是打算自家人過過,熱鬧一下就得了,可是爹娘都寫信來說一定要重視,我尋思著,要不還是擺幾桌酒宴,正好也在年前把衙門里的人都叫來熱鬧熱鬧。」
齊錦棠尋思了一下道︰「也好,你看著安排就是,周歲是該熱鬧熱鬧的,不然別人也少不得要說三道四。」
周歲沒有洗三兒那麼多的規矩和程序,大家來送了禮,一起吃吃喝喝听听戲,唯一的重頭戲就是起名和抓周。
名字是齊老爺一早就給取好的,按著團團這一輩的排字,又找人排了八字,算了吉凶,最後才定下來的。齊錦棠在席上打開了信封,里面寫著三個大字——齊瑞銘。
周圍的人都連連道︰「好名字。」「這名字一听以後就是做大事的人。」之類的奉承話。
最後在廳里擺了一個大桌,早就請來的一個全福婦人上前,請出抓周用的什物,有印章、儒、釋、道三教的經書,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帳冊、首飾、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
東西都圍著桌子的最外圍放好,然後乳母抱著團團出來,放在桌子正中間。
團團左右看了半天,先是朝著吃的爬過去,看了看似乎不太喜歡,轉頭又去看別的東西,爬了好幾圈,最後對準了齊錦棠的那方官印,雙手抓住還有些拿不穩,干脆一坐在旁邊,把官銀摟在了懷里,然後咧著已經長了幾顆小白牙的嘴沖著荷花笑。
屋里頓時一片贊譽之詞,不外乎是夸團團今後定然封官拜相之類。
荷花倒是不置可否,抓周這種事,不過是湊個熱鬧罷了,難不成還真抓什麼是什麼,但是其余的官員夫人之類都紛紛上來道賀,荷花也笑著應對,一天下來身上倒是不累,只一張臉笑得發酸。
團團周歲之後不久便是過年,年前,錢慶榮期期艾艾地前來給齊錦棠磕頭拜年,又說想要給夫人磕頭。
齊錦棠笑著說︰「她在後頭帶著團團,怕是不得空,你有這份心就好,我一定給你帶到。」
錢慶榮在下面磨蹭著欲言又止,不過也覺得自己想給荷花磕頭的要求不太合適,便又改口道︰「年初的時候受傷住在府上,承蒙苗兒姑娘的照顧,今個兒想當面道謝,求大人成全。」
荷花這會兒其實就躲在屏風後頭,見錢慶榮這樣扭扭捏捏的,幾乎要笑出聲來。
苗兒站在荷花身後,又羞又惱的,恨不得出去說他幾句,但是礙著兩個主子都在屋里,只得嘟著嘴在心里埋怨錢慶榮這個傻蛋,連說個話都說不利索。
年初下大雨的事兒,錢慶榮著實出力不少,後來升了捕頭,做事也是勤勤懇懇,從不私下弄什麼貓膩玄虛,今個兒的事兒本來就是荷花出的主意,齊錦棠到底還是比荷花厚道一些,這會兒見他著實局促不安,忍不住笑道︰「好了,我也不逗你了,你是個什麼心思,這大半年我們也都看在眼里的。只不過,苗兒不是我身邊的丫頭,就算我有心成全你,也得夫人點頭才是,至于怎麼能讓夫人點頭,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爺可真是的,本來還想多听他說幾句心里話,爺這麼快就給捅破了。」荷花說罷領著苗兒從屏風後轉出去,笑著坐到齊錦棠的身邊,沖下頭的錢慶榮道,「既然你一片誠心來給我磕頭拜年,我可不能拿大不出來,如今馬上要過年了,你若是有什麼話要說,可要抓緊時機才是。」
「小的給夫人磕頭,小的……」錢慶榮一看見苗兒,腦子就更加打結了,結結巴巴的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了。
苗兒見狀跺腳道︰「你這人……說個話都說不利索!」
荷花笑得伏在炕桌上,看著下頭錢慶榮和苗兒都是個大紅臉,好不容易止住笑意說︰「行了,我也不逗你了,你和苗兒的事我心里都有數,這大半年看著你的人品行徑,我也還算是放心吧苗兒交給你,別的什麼我也不圖你的,只要你一句話,今後必須對苗兒好,不然就算爺和我不在清溪鎮了,我也會回來跟你算賬的。」
錢慶榮被苗兒在身後掐了一把,這才一個激靈地回過神兒來,撲通跪下道︰「爺,女乃女乃,小的在世上無親無故的,承蒙爺不嫌棄才得了這麼個好差事,如今爺的任期快要到了,小的沒什麼別的念想,只想以後都跟著爺,不管是做家丁還是護院,小的不敢說有什麼本事,可也知道忠心兩個字。」
「呦,這不是挺會說話的。」荷花笑看向苗兒,只以為是苗兒私下教的,不成想苗兒卻也是滿臉的驚訝和感動,似乎也是頭一回听見這些話。
「你能有這樣的心很好,想要跟著我也不是什麼壞事,只不過你自個兒得想清楚了,我卸任辭官後,就是平頭百姓了,你若跟著我,可不如如今做個捕頭威風有權。」齊錦棠正色道。
「小的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也知道能有現在的地位都仰仗爺的提攜,而、而且……而且苗兒也說她離不開女乃女乃……所以小的願意一直跟著爺和女乃女乃。」錢慶榮人雖然老實卻不笨,就算是從戲文里也听到過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樣的話,自己如今是齊錦棠提拔上來的,等到明年換了縣太爺,是什麼光景都還不知道呢,左右自己孤身一人,倒不如夫妻倆都跟著齊錦棠。
齊錦棠見他主意已定,就也不再多說,笑著點頭道︰「我一直都喜歡你這樣踏實肯干的人,既然你有這樣的心思,又都想清楚了,那我自然高興。」
得了齊錦棠的許諾,錢慶榮十分高興,隨即又扭頭去看荷花。
荷花笑著指指在一旁擔心的苗兒說︰「女大不中留,心都跟著你跑了,我還能留得下什麼!趕明個兒尋個好日子,著人上門來提親就是了。」
年後,齊錦棠帶著荷花去了一趟徽州府,看了周大人口中所說的田地和屋子。
因著還是冬天,所以馬車行進山里,入目一片都是荒涼之色。
馬車沿著還算平整的山路一直駛進一個木質的大門,下車後就見,眼前差不多有齊家村曬谷場那麼大的一片空地,左右兩邊各四排半舊的瓦房,看起來倒是結實耐用,怕是荒廢了有些日子,所以看起來有些狼狽。
看門的老漢指著後面介紹道︰「從這里一路過去,繞過這片兒果林才是主人的正房,三進五開間兒的,都是上好的材料,自家找人蓋的房子,只不過好幾年沒人來住,全都白放在這里糟蹋著,不過只要整飭整飭就好了,住起來絕對沒問題。」
齊錦棠跟荷花跟在他後面,到後面去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後山的緩坡空地,互相交換了幾個眼色,都看出彼此都很是滿意,荷花都已經開始在心里規劃應該如何收拾。
既然都看中了這地方,齊錦棠就也沒再端著,直接交了定銀,說好到徽州府的府衙簽訂契約過戶。
等這邊都塵埃落定,齊錦棠先把荷花和團團送上船背上回家,然後自個兒才領著馬超和隨從回了清溪鎮。
荷花下船後又走了許久的旱路才算是到了城里,打發人回齊家村送信兒,自己直接熟門熟路地模回自家鋪子。
到家的時候正趕在晚飯的飯口上,前面人多,荷花直接叫人把馬車停在了後門處,囑咐乳母包好團團,著小真去拍門。
出來應門的是枝兒,一身兒家常的衣裳,腰間系著圍裙,手里還拎著剝了一半的蔥,邊開門邊問︰「誰啊?這時候……」話音未落就看見荷花笑盈盈的臉。
「啊!」枝兒把手里的蔥丟得不知去向,扭頭就朝院子里頭喊︰「二哥,二嫂,你們快出來,快出來看是誰回來了。」
祝永鑫腳步快,搶先出門,見到是荷花登時就頓住了腳步,方氏扎著兩只沾滿面粉的手出來,一看到荷花腳下差點兒絆了個跟頭。
荷花一下子撲進方氏的懷里,哽咽著叫了聲︰「娘……」
母女二人還不等開口敘舊,被乳母抱在懷里的團團就先脆生生地叫了聲︰「娘!」頓時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方氏剛醞釀起來的傷感情緒也不知所蹤了,趕緊放開荷花道︰「你看,好好的衣裳,沾了一身兒面粉。」
「不礙事的。」荷花胡亂拍打了幾下,伸手從乳母處接過兒子。
苗兒領著幾個丫頭下人過來磕頭︰「奴婢見過老爺,夫人。」
「快都起來吧,咱家不作興這個。」方氏趕緊招呼眾人起身兒,胡亂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拉著荷花進屋敘舊,然後又抱著團團愛不釋手,一個勁兒地教團團叫姥爺、老娘。
「你這還沒回齊家就先回來不好吧?」方氏听說荷花這才是剛到,連婆家都沒回呢,忍不住擔心地說。
「我已經打發人回去送信兒了,今個兒天色晚了,我還帶著團團,在城里歇一日是正常的,難不成有自家在這里,還非要去住客棧不成?娘就別操心了。」
次日上午帶著孩子回了齊家,齊老爺看見長孫高興得不知道怎麼喜歡才好,當下就找人選了個好日子,帶著團團祭拜了祖宗祠堂,把團團的大名正式寫進了族譜中。
齊母如今倒是好說話得緊,把團團抱到自己身邊看著,對荷花道︰「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多回家陪陪你爹娘,下次天南海北的,還指不定又去哪兒了!」
團團許是小時候跟過齊氏的緣故,雖然那會兒還不記事,但身體和氣息上許還是熟悉的,所以也沒費什麼勁兒就跟著齊母一起住了。
茉莉得了荷花回來的消息,第二天就帶著蔣世彥和孩子一道過來了,進門就拉著荷花進屋去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蔣世彥好脾氣地看著兩個孩子玩兒,時不時地吩咐人給屋里的姐倆兒端茶送水。
荷花把自己這兩年的情形都說了個遍,唯獨把早產和難產的事兒瞞了下來,都已經過去了,人現在也安然無恙,沒必要什麼都說出來讓家里心疼,于是便問茉莉︰「你和姐夫現在如何?」
「還不就是那樣,你姐夫考中秀才以後就越發不願意看書,倒是對家里的生意越發感興趣起來,家里雖然也盼著他能讀書做官的,不過到底不如一般人家全指望著這個出頭。家里的生意這兩年越做越大,公婆本來就有些看顧不過來了,更何況也不能管一輩子不是,總得找個人接替兒,又只有他這一個兒子。」茉莉嘴皮子飛快地說,「所以這樣倒也正好,家里不再逼著他背書,他自個兒也對做生意感興趣,如今跟著我公爹在鋪子里學呢!」
「這樣也好,蔣家雖說家私殷實,卻到底還是商賈出身,官場上也沒個關系背景的。」荷花點頭道,「我如今是越發看明白了,怕也只有建羽哥那樣的人才能踏踏實實地走仕途混官場,咱們這樣的人家,進去了都不夠給人塞牙縫的。」
「怎麼,可是錦棠在公事上不順利?」茉莉有些擔心地問。
「沒,只不過,官場上那些勾心斗角見多了,這三年的時間,若是沒有貴人相助,我們怕是要過得更艱難,所以我倆都商議好了,等他任期滿了,就辭官不做了。」這件事早就商議好了,所以荷花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就對茉莉說了出來。
「辭官?」茉莉一听就驚得不行,「那你們倆以後打算做什麼?難不成要回家來種地?」
「你嚷嚷什麼啊!」荷花伸手捂住茉莉的嘴,白了她一眼道,「我們在徽州府那邊已經選好了一處地方,等他辭官之後,就去那邊開書院。」
「這倒也是不失為一個好差事。」茉莉尋思了片刻,「倒也適合你兩的性子。」
見得了家里人的支持,荷花的心里越發安定了下來,晌午吃飯的時候又同祝永鑫和方氏說了這事。
祝永鑫和方氏對荷花素來都是放心的,也沒多說什麼,方氏只道︰「你們自個兒想清楚就好,當官看著風光,但是想來也難得很,當初齊家出的那事兒,也著實嚇人,你們去了南邊兒以後,我這心里也總是揪著,如今打算辭官開書院,倒讓我覺得安心不少。爹娘不求你們大富大貴的,只要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是最好!」
在家里剛安穩住了幾日,團團就開始發燒咳嗽,他從小在南方出生長大,從來沒經過北邊兒的冬天,屋里生了火格外干燥,熱度退下去了但是咳嗽卻一直都不好。
看著兒子咳得小臉兒通紅、淚花點點的模樣,荷花心疼得不行,只得張羅著收拾行李回南邊去。
徽州府比清溪縣要靠西北一些,氣候很是不錯,冬天算不得太冷,濕度適中,回到這邊之後,團團的咳嗽就不治而愈了。
當初留下的下人已經把主人院收拾妥當,回來了就直接住下了,荷花在前後轉了兩天,便開始指揮下人拾掇,前院挖了個大池塘,岸邊砌上石坡,四周鋪上鵝卵石的小路,讓人挖了些河泥洗淨鋪在塘底,又買了些藕種埋下去,最後從不遠處的山溪引了條小渠過來,將池塘灌滿了水。
前院和後院之間本來就已經是一片果林,桃子、梨子、李子、櫻桃都有,都是長了好幾年,已經開始結果的樹了,荷花就也沒去動它,只在後面的院子里挪種了一些玉蘭、海棠、石榴和梅花,後院兩側都搭起架子,挪種了一些紫藤和葡萄,院子里就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雇了幾個人在後山緩坡上開了幾塊菜地,家常的菜都各種了些下去,荷花有幾年沒自己收拾過菜地了,偶爾就也忍不住跟著一起下地干活兒,雇來的人見這家的女乃女乃竟然還懂得種菜,不由得也佩服得緊。
等齊錦棠從京城述職辭官回到徽州府的時候,騎馬進山後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進門就是一片水塘,殘荷已經被清理出去了,但是水質清澈,能看到水下游來游去的錦鯉,兩邊的瓦房都收拾得干干淨淨,正對面的果林,許多樹的枝頭都沉甸甸地綴滿了果子。
林中闢出一條小徑,用樹墩一路鋪將過去,沿著小徑走到後面正房,窗下兩排花盆里的菊花開得正艷,後院兒的葡萄還不算粗壯,卻還是掛了幾串小粒的果實……
荷花穿著豎領對襟兒的妝花小襖,兒一條滿繡的長裙,長發服帖地挽起,簡單地用兩個插梳固定在腦後,笑意盈盈地站在門口迎他。
齊錦棠邁步上前,團團從荷花的身後鑽出來,大聲喊道︰「爹!」
他彎腰抱起兒子,伸手將荷花攬入懷中,看著收拾得妥帖舒服的院子,一路的風塵辛苦全化作滿腔的暖意。
全文完(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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