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喪事禮節繁多,大戶人家更甚。不過瓊大女乃女乃宋氏的娘家人丁凋零,並沒有什麼人了,故此報喪之事倒是省卻了不少人力與時間,只是謝家家族龐大,加上謝瓊如今的地位,前來吊唁的親戚賓客卻是人流不息,所來的女眷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新姚公主無論在安排人手,還是接待來賓倒是都處理的游刃有余,接手之後也並未顯得手忙腳亂,只半天功夫便將人手調配妥當,只等著前來吊唁的賓客,以及七日之後的出殯了。
謝朝華前世在宮中住了多年,知道本朝的公主從小學習的東西一點都不比皇子們少,不僅要識字斷文,女紅烹飪也一樣不少,另外還有專門的教習嬤嬤傳授如何治家管事,把公主嫁人之後可能需要的知識一絲不落的讓她們從小學起,所以新姚公主雖然沒有真正經歷過喪白之事,可對此也算是有板有眼,何況身邊還跟著幾個有經驗的嬤嬤可時刻指點一二,彌補不足之處。
謝朝華跟在新姚公主身邊,不主動尋事也不插話貪功,幾日下來倒也太平無事,轉眼,朝祖的日子便近在眼前。
這日新姚公主提前回去了,估模是想著第二天一大清早便要動身去祖廟,一來二回的,路上起碼要三四天的功夫,又要宿在外頭,必是早早回去稍作準備去了。而公主一走,謝朝華便輕松自由不少,只因幾日下來,各處如今都只需按條理規定辦事便可,一切都井然有序,倒也不需謝朝華多費心力。
謝朝華雖然很想出門走走,不過到底是不能夠,便只在府里隨處走走。這西府說大不大,卻也是花束環繞,庭軒錯落,回廊曲折,漫步其中倒也別有一番情致。她正隨意走著,突然隱約听見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如輕雲般無定地漂浮,那樣委婉哀怨,帶著股難言的蒼涼意境,絲絲縷縷,欲斷又連……
謝朝華不由得隨著琴聲傳來之處走去,穿過游廊,轉過假山,尚未尋著彈琴之人,卻先感受到彌漫在空氣中滿滿的梅花香氣,緊接著眼前出現一座院落,走進一角的側門,眼前景象讓謝朝華驚訝不已。
這是一座不小的花園,確切地說這是一座梅園,此時滿園的梅花正在盛開,紅、白、粉,五彩繽紛。謝朝華從未見過如此多色彩的梅花聚在一處,一簇簇,一層層,像雲錦似的漫天鋪去,熱烈的艷紅,嫵媚的粉紅,端莊淡雅的白,端的是溢光流彩,美不勝收。微風吹過,送來縷縷清香,仿佛就如同那悠揚渺茫的琴聲一般。
而在這片香海之中焚香撫琴的卻不是謝瓊是誰。謝朝華從沒想到過,數年後那個在烽煙四起時血腥殺戮的羅剎,竟能撫出如此悲滄哀涼的琴聲。他這位堂叔,在她的心中一直算不得良善之輩,只是此刻听著他的琴聲,心中卻泛起一絲憐惜之情。
想起他上無父母兄長,下無子女弟妹,雖說謝家家族龐大,終究是隔著肚皮的。而唯一一位妻子此時也已離他而去,當狼煙散盡,留在月光水影里的,或許只是眼前這低首弄琴的儒雅騷客。
琴聲嘎然而止,終是終了……
仿佛過了很久,謝瓊才抬起頭,朝著謝朝華站立的方向,淡淡一笑,道︰「朝華來了,擾你休息了吧。」
謝朝華邁步上前,緩緩福身行禮,輕輕搖頭,由衷贊嘆道︰「想不到叔叔扶得一手好琴。」
「錚……」謝瓊隨意撥弄了一下琴弦,嘆道︰「很久沒有擺弄,生疏了。」他看著遠處,眼神透著孤寂與蒼涼,像是自言自語道︰「她曾說過喜歡听我撫琴,如今我彈上一曲也算是為她送行了,但願她在九泉之下能夠听見,也不枉夫妻一場。」
謝朝華听了鼻子陡然一酸,差點就落下淚來,不由得心中一驚,十幾年的宮中生活,她早就習慣了不動聲色,早就學會了將感情深埋,到底有多久沒有如此容易動情了?堂叔的話讓她禁不住想起前世臨死前感受到的那冰冷深邃的目光,肖睿,對自己怕是連半分懷舊感慨之心都無吧,她心下惻然,暗嘆一聲才開口道︰「叔叔節哀,嬸子定是能感受到叔叔這份情誼的。」
謝瓊抬眼瞅了謝朝華一下,撫額嘆道︰「可憐她身子骨一直不好,跟了我這些年也沒生下一男半女的,如今她去了,膝下也沒個給她披麻戴孝送終的人了,娘家也沒人了。」
謝朝華听說過,瓊嬸嬸的娘家人在多年前的那場動亂中,不幸遭遇流寇被滅了門。而她在剛過門的時候曾經懷過一個孩子,後來沒了,之後便再未曾有過身孕。而叔叔謝瓊別說三妻四妾了,據說連個通房丫頭也沒有,只有這麼一個原配妻子,所以這些年來,西府一直人丁單薄,故此今番瓊嬸子沒了,內府連個主事的人沒有。
她耳中听著堂叔謝瓊的感慨之言,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微一沉吟,開口道︰「叔叔對嬸子的情分,嬸嬸泉下有知定然欣慰,若說是膝下無人,朝華願意在嬸子靈前守孝。」謝朝華這麼說,其實是想到如果自己這番提議被謝瓊認可,說不得便可以離了謝府,也能借著三年孝期避開那門當年迫不得已的親事……
她這番話說出來雖是別有用心,可也是因為謝瓊的情義讓她動容,若是能成倒也是一舉多得,各取所需的事情。
謝瓊听見謝朝華說出的提議,猛地抬頭盯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只淡淡地說了句︰「不妥。」
「為何不妥?難道叔叔是嫌棄朝華的身份,覺得一個被休的女子所生的不配嗎?」不跳字。謝朝華陡然激動起來,她十幾年培養下來的冷靜自持一下子仿佛如崩潰的河堤般,她雙唇微抖,渾身的血液一下子像是沸騰起來,帶著不能忍受的燥熱,一直竄到腦門,這原本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話頃刻間便月兌口喊了出來。
興許是這話憋了太久太久,久到從前世起跟著她經過黃泉又帶到了今生卻一直無處發泄,又或許是今日這哀怨的琴聲與謝瓊滄桑的話語觸動到了她深埋在心中的那個弦,兩輩子的委屈與不甘讓她在瞬間就這樣突然爆發了出來。
這話剛說出口,謝朝華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只是說出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了。
沒想到的是,謝瓊听了這話,臉上神情卻是十分平靜,他默默地望著謝朝華微微泛紅的臉,這注視,這沉默卻使謝朝華更覺尷尬羞憤,正想發作卻只听謝瓊深深嘆了口氣,無奈又似感嘆地道︰「阿茂的女兒我又如何會嫌棄。」
謝朝華听了微微一怔,剛想開口細問,卻听外間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不一會兒府里的管家便來到謝瓊身邊。
「外頭怎麼回事情?」謝瓊微微皺眉,冷然問道,轉眼間好似換了個人。
「回老爺,門口來了一個賣棺木的人,鬧著執意要見老爺。」管家謹慎回道。
「哦?」謝瓊好似也有些好奇起來。
一旁的謝朝華听見,心中卻是想道︰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