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茂茶館坐落在京都最繁華的大街中心,灰磚青瓦,朱廊畫壁,共有上下兩層樓。底下一樓大堂一溜的八仙桌擺開,二樓卻是隔開的一間間雅間包房。大門之上,斗大金燦燦的「福茂茶館」四字匾額,高高懸掛。
此刻雖然已近晚飯的時候,茶館里卻依然十分興旺,原本的座兒這會兒也都滿了,而且明顯可以看的出來,大堂之上是又加了幾張桌子和幾十個凳子出來。
偶然會聞到炒菜下鍋的香味,飄散在夕陽西沉的街道中,時而輕微,時而濃烈。原來這福茂茶館還提供簡單的小炒飯食,難怪客人都不著急回家吃飯,只是不知這福茂茶館到底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讓大家都對它如此趨之若鶩。
而在人聲嘈雜的福茂茶館里卻是有個略顯清淨的一角,一個小小的方桌之上擺著一副空的棋盤,桌子的一邊安靜地坐著一人,看來是在這茶館中擺攤設局陪人下棋的,而這陪人下棋之人不是別人,卻正是何元吉。
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茶館里的燈則還尚未全部點起,此刻也沒有客人找他下棋,何元吉就一動不動坐在有些陰暗的角落里,整個人幾乎與黑暗融為了一體。
他不由得想起今日在謝府上發生的一切,若是父親知道這前因後果,怕是會十分寒心的吧,讓他陷入這樣困境的不是別人,卻正是當日父親將之從妾侍扶正的妻子尹氏,以及她當日改嫁時帶著一起過門的大哥。
雖然他出生後倍受父親疼愛,可父親也沒有冷落了當初被人叫做「拖油瓶」的大哥,可當父親在戰場中陣亡的消息傳來之後,尹氏及繼兄卻說府上困難,讓他外出經商。所謂士農工商,可見商人在所有行當中是最低賤的,一般的富貴人家也都是差遣府中的奴僕外出經商,而他們這樣對他,可見是已不把自己當做家人。
可他不能在此刻與他們反目,他不能離開將軍府,何況府里還有他的母親在,所以何元吉只能忍。父親在家時,母親自然生活無憂,可如今,母親這妾侍的日子便不好過了,加上父親一直對母親寵愛有加,早就讓尹氏懷恨在心,如今更加是處處刁難,他唯有以經商作為用來交換善待母親的談判籌碼。
他由南至北,從東往西,四處奔波勞碌,回到家中已近年關,見到淚眼漣漣的母親自己尚需打起精神,強顏歡笑以寬慰母親的心。而尹氏不但沒有對他有一絲絲安撫的話語,也不讓他得到片刻的休息,立馬吩咐他替尹氏的舅舅,也就是棺材鋪老板去送貨。于是便有了之前在謝府的一幕。
為了小利,尹氏與她的舅舅不顧自己死活,故意隱瞞真相誆他去謝府討債,想來是尋思若是能討到一二便也是好的,討不到也正好能借謝家之手將自己除去……想到之前無論是自己,還是母親,都一直將尹氏及她的兒子視為家人,可如今這「家人」卻在府中剛遭突變後,就立刻表現出如此涼薄親情來。
何元吉心中悲憤無極,記憶像潮水一樣涌散開來。想起父親在時,自己怒馬鮮衣,恣意馳騁,想到這里,他甚至有些埋怨父親,怪父親當初為何不帶著自己一起去戰場,卻是將自己留在了府里,若是跟著一起去的話,如今他也無需遭受這樣的屈辱。
自己在戰場上斬殺過敵人無數,當時他深深感到這不是你死便是我忘的殘酷,可如今他卻是體會到什麼才是真正地人世險惡。戰場上的敵人是那樣直接,明白地出現在你的眼前,無需分辨,沒有情義,只需揮刀砍殺,那樣地干脆直接。
可與自己生活十幾年的家人,卻絕對會令你防不勝防,他們甚至會比敵人更加無情地對待你,那種被欺騙與背叛的滋味才是最不好受的……
何元吉的目光穿過大堂落在街道來往的行人,他若是空手而回的話,等待自己的還不知是什麼樣的白眼與嘲諷。只是不知母親是否都還安好?這幾日要盡快想法子弄些錢兩來,也好回府交差應付……
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寒風,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單薄的衣服加上一直空空的肚子,原本不畏寒的他此刻終于體會到什麼是冰冷刺骨的感覺。
「下盤棋?」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在何元吉的耳邊,他定楮看去,只見一個四十開外的男子在自己的對面坐了下來,手上捻起散落在桌上的一顆棋子,用詢問的眼光看向自己。
「一盤棋,五十文錢。勝過在下則無需付錢。」何元吉平靜地說出他下棋的規矩。
那男子听了輕笑起來,只挑了挑眉,卻是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看來你對自己的棋藝十分自負啊。」他這話雖然好像是對著何元吉說的,可目光卻是定定地看著棋盤,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棋下得再好,不過也只是糊口的營生罷了。」何元吉說得輕描淡寫,心中卻頗有些感慨,說話間,他已經將棋都擺放好了。這才抬頭看向那男子,此刻,茶館的燈都點上了,屋子里每個角落都變得亮堂起來,何元吉這才真正看清來人。
這男子看著已經是過了不惑之年了,不過長相卻是不凡。只見他面如冠玉,長眉入鬢,雙目狹長,鼻梁挺直,此刻,他就這麼隨隨便便坐著,卻也能感到他威風凜凜,氣宇軒昂。
他穿的十分素淨,一身的亞麻白色緞面長袍,腰里系了條天青色的緞帶。何元吉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此人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這扳指溫潤光滑,在燈光的映照下玲瓏剔透,可見絕非凡品。
那男子臉上一直帶著抹淡淡的笑容,可卻依然讓人看著覺得凜然不可侵犯,仿佛不管他的笑容看上去有多麼平易近人,穿著是多麼的平凡普通,卻都掩蓋不住他那種與生俱來的氣度與威嚴。
「請指教。」何元吉伸出右手比了個請的手勢,他心中篤定來人身份尊貴,語氣卻依然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