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賀壽的日子。
除了一年之中祭祖的日子,每年此時可謂是謝氏宗族中人到得最齊全的了。族長謝亭侯是個不喜過生日的人,故而族長夫人的生辰便成了宗族各家齊聚一堂的難得日子。
春日下的亭侯府賓客絡繹不絕,原本肅穆沉靜的百年古宅頓時也仿佛變得明媚起來。百花爭相吐艷,處處鶯歌燕舞,只覺香氣襲人。
謝朝華攜著古琴,端坐在華堂中央輕彈慢挑,春風拂過,帶著微醺的暖意。她彈得是一曲十分應景的《良宵引》,這曲平常無奇,自然謝朝華的表現也平平,不過就這眼下的氣氛,加上應景的曲子,倒也令在座眾人面露喜悅之色。
最後撥響三聲促音,謝朝華結束了彈奏,堂下掌聲響起,她起身朝著堂上的壽星——族長夫人李氏深深一禮道︰「朝華祝伯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族長夫人李氏,據說當年是名滿京都的絕色美人,此時雖年華老去,卻依稀可辨昔日風采。只听她頗有些感慨地笑道︰「可見時光催人老,想當年這丫頭剛出未滿月時我就抱過你,轉眼間便出落成大姑娘了。」她說著又從上到下細瞅打量著謝朝華,一邊用手朝著一旁眾人比劃著,一邊稱贊道,「當年她就那麼點大,可也不哭鬧,我就跟她娘親說,這孩子是個穩重妥帖的,如今可不是麼。」
眾人听了皆賠笑稱道也不覺有異,可謝朝華听了這話卻是心中一動,未滿月?那時候的自己豈不是還應該在母親身邊麼?這麼說來李氏口中的娘親指的應該是她的親生母親郗茂嫻了,可那個時候母親已經被休,作為謝氏族長夫人斷斷是沒有任何理由會同母親再有任何瓜葛的啊。
謝朝華心中疑惑,退下轉身之際,卻正看到遠處男人們坐的地方,堂叔謝瓊神色難辨地望著自己,再細看,他的目光似乎又不是投向自己的,仿佛透過自己,望到了那不屬于自己的遙遠過去。
謝朝華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妹妹謝朝容湊上前,甜甜一笑,道︰「姐姐今日的琴彈得可真好!」
好?謝朝華心中嗤笑,是普通得太好了吧,卻只笑了笑將話題扯開︰「不知道剩下各府都備了些什麼賀禮。」她只一句話便將謝朝容的注意力轉到了別處,自己則遠遠打量著坐在上頭的李氏,沉吟著。
李氏,說起來跟謝老夫人是同父異母的姐妹。這在貴族世家倒也不奇怪,只因世家一向都是互相結親,他們也不屑與其他新生貴族世家沾親帶故的,故而姑姑與佷女成婆媳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听說,李氏的生母是個江南名伶,因為身份低下,不過是妾侍所生的庶女,當年便給了謝亭侯做側室。不知該說是李氏命好,還是該說那謝亭侯的正房命薄,才嫁過來沒幾年卻因難產死了,李氏便因此被扶了正。據說當年的扶正,也頗受了一些阻擾的。在眾人眼中,一個名伶之女,長得又妖艷狐媚,是萬萬當不起謝氏宗族的主母之位的。
可卻不想謝亭侯在此事上十分堅持,甚至為此差點鬧到要親自上金鑾殿前求聖上開金口恩準。想來,謝亭侯對李氏是真心相待的,在謝朝華眼里,這位伯祖母的確是幸運萬分的,只不過並不是因為她成為了正妻。
那場舊事,終是以謝家妥協告終,李氏就此成了謝氏宗族的族母。而李氏多年來在處理謝氏宗族中內眷糾紛矛盾中表現出來的從容大度和智慧,終于贏得了眾人的首肯,而這點怕也是當初謝亭侯非她不可的原因之一吧。
當年一個卑賤名伶所生的庶女,如今卻一躍成為了宗族主母。而謝老夫人倒是李家正兒八經正房太太所生的嫡女。這樣想來,這樣的一個反差,謝老夫人每年稱病缺席的行為倒是人之常情了。
謝朝華正想著,就听頭上李氏道︰「這麼多人在跟前,我見了也煩心,你們這倒是給我做壽還是來折騰我的呢?就留著孫輩們陪我在說笑就成,你們就自己去別處鬧騰去吧。」
下頭有媳婦湊上前笑道︰「老太太可見是嫌棄我們了,我們這走就是了。」說笑著,領著眾人便一一離開了,只留下謝朝華這輩的宗族姊妹們在一處。
這人一走,謝朝華才驚訝地發現,今日好些姊妹竟然都沒有前來,在細細一一看去,這但凡前來的又成年的,都听說是已經指了婆家了的,她心中轉念一想,原來如此……
想來大家都是听說了兀鷹求親的事情,今日便將自家待嫁的女兒留在了家里,一來是免得被惦記上,二來怕也是暗暗表態吧。不過這樣想來,那老祖宗此番特意讓自己前來的用意又何在?難道她真的是想與兀鷹結親不成嗎?
正想著,就听外間一陣喧嘩,有下人來稟,說是濮陽郡公兀鷹前來給李氏賀壽,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兀鷹來賀壽其實也屬正常,李氏說起來到底是謝氏家族的族母,她的壽宴一直都是要擺上三日,除了招待自家親戚,一大部分都是為了接待來賀的朝臣百官與內眷們。只是,今日兀鷹挑著這當口前來,卻有些吃不準他用意何在了?
呼拉拉,在場的女孩子們此時全部避嫌躲到了後堂,有些膽子大一些的則並未進內堂,只躲在堂上的珠簾後,時不時好奇地探頭張望著。雖說大家都知道這兀鷹是有目的前來的,不過對于養在深閨里的女兒們來說,這整日只听見匈奴兩字,卻不知匈奴到底是長成什麼樣子,如今卻有機會親眼見見,自然是不想錯過。
不一會兒,便從外面進來一個人。這人長得高大魁梧,除了不如京都人白皙,紫紅色臉皮之外,也不覺得有什麼異人之處。看著這聞名京都的匈奴降將兀鷹,躲在簾子後的女孩子們都不免有些失望,這匈奴也不過是一個鼻子,兩個眼楮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