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華上車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下來。天上零零星星落著雪花,有點冷。
馬車很快就來到京都第一大茶館——福茂茶館,謝朝華為了出門的時候方便一些,換了男裝。到了茶館沒有去雅間,反而在魚龍混雜的大堂里找了個相對僻靜的位置坐下,茶館里人聲鼎沸,外面天寒地凍,而屋內卻是暖意融融。
應該是冬日的緣故,大堂最邊上放著一排爐子全都燒著火,爐子上的水壺冒著熱氣,
外面是許是冬天的緣故,原本該是放在里頭灶間的爐子,這會兒都被放在外面大堂上,一溜地靠牆擺著,四五個爐子一起都生著火,燒著水,那一個個水壺一字排開不停地冒著熱氣,整個大堂都好似被雲霧環繞一般,謝朝華透過朦朧的煙霧仿佛見到角落里有個少年執子與人對局的畫面。大門上厚厚的帷幔突然被撩開,一股冷風吹進來,也吹散了煙霧,一切不過是心中的幻象罷了。
有些人會在你生命中佔據過位置,可卻不是永遠,你不會去費心打听他的狀況,只會在偶爾想起的時候,心里描繪著他現在的狀況,憶起當年也只會余一聲嘆息的感慨而已。
茶館里不時會有說書的,唱曲的在台上表演,間隙休息的時候,不知如何話題卻落到了皇帝選後的事情上。
「這皇後的人選麼,不用說肯定是落在謝朝華身上。」
「咦。是不是當朝第一女官謝大人?」
「正是正是,若說母儀天下,哪個女子能蓋過她的忠肝。她的學識呢……」這話說出來,又有不少人附和,接下去又是一通夸贊的言語。謝朝華卻起身出了茶館,讓趕車的繼續朝另一個茶館走去。
一連幾個晚上,謝朝華幾乎跑遍的京城里東西南北大小不下十幾個茶館,對于之前心中的疑惑,篤定萬分。
如此興師動眾。在京城街頭巷尾替她當皇後造輿論聲勢的,除了謝氏別無他人。到底是不甘心,這樣一個翻身的機會。謝氏怕也是琢磨了很久,因緣際會中想出來這麼一招吧。
謝朝對于謝氏的算計早就麻木了,如今只覺有些好笑,她現在沒了顧慮。事情其實挺好解決的。不過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接下去的日子,謝朝華過得很是愜意,或者說都有些肆無忌憚的味道。
她一開始每天泡在茶館里听說書,然後逛街市,到後來大概是覺得無聊,有一天竟然跑到了廣和樓去听戲。
謝朝華到底是大門大戶的千金小姐,說起來去個茶館酒坊已經是極限。像戲園子這樣下九流的地方完全不該是她涉足的地方。可她偏偏去了一次之後好似上了癮似得,雷打不動的天天往廣和樓跑。
青桐為此也勸了不知道多少回︰「小姐要是愛听戲。可以請戲班子來家里唱,這樣天天拋頭露面地跑去那種地方怎麼可以呢!」
謝朝華卻只笑不答,每次都好像听了勸,可第二天照樣我行我素。
廣和樓坐落在京都繁華大街上,雖說是個下九流的地方,而迎來送往的可以說是下至平民百姓上至達官貴族。有市井小民,商賈布衣,可也不缺官宦人家的二世祖紈褲子弟之流。
謝朝華每次去廣和樓雖然不再穿男裝,可也算比較低調,回回進出也算是穿著斗篷遮著臉的,可一個婦道人家在戲樓里再低調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不過大家也算都很有眼力勁的,看謝朝華的樣子也知道肯定是有家底的,而且沒回她都坐在很邊上的位置,隱在暗處與人無干,故而這些日子在明面上還算安生。
可漸漸的有心人注意到謝朝華每回來的時間和一個二流的戲子上台的時間極其吻合,而她也是等這個戲子一唱完,壓軸的還沒開始人便走了。
後來謝朝華在廣和樓包下了一個位置環境最好的包間,再後來那個二流的戲子唱完戲偶爾也會被請到包間里去坐坐。
不過廣和樓到底還是經常有達官貴人來,當然會時常相中謝朝華包下的甲等包間,沒回廣和樓的主事都會陪著笑臉說這個包間被人包下來的話語,多次下來總會惹到一些張狂的紈褲,于是謝朝華包養戲子的事情就被人捅了出來。
不出意外,這消息剛剛傳出來的第二天,謝朝華就被「請」到了謝氏族長謝亭侯的府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印象中的謝亭侯從沒有這樣的怒形于色。
謝朝華雙膝跪地,可腰背卻挺得筆直,眼楮直直地盯著謝亭侯看,完全沒有害怕,也沒有羞愧之色。
謝亭侯卻突然閉上眼,不願與她對視。再度睜眼的時候人已經平靜了不少,說話的語調也恢復了往日一貫族長該有的語氣,「你要知道,謝氏幾百年來子子孫孫從未出過一件這樣包娼養妓的荒唐事來,你……你還是個女子,你還想不想要你自己的名聲了!你有沒有想過謝氏的名聲!」說到這里,話音又提高了些。
謝朝華卻是沒有半分退縮的意思,還是筆直地望著謝亭侯,語氣卻很真摯︰「伯祖父,謝氏如今平安的退下來了,雖然權勢是不如以前,可卻有足夠的時間韜光養晦,皇帝之前的意思您也是看得很透了,如今又何必非要再去趟這渾水呢?謝氏現在需要的不是我謝朝華,而是該收斂鋒芒,韜光晦跡啊。」
謝亭侯半天無語,最後嘆了口氣道︰「你吃了這麼多苦,我也是想為你的終生好好謀劃啊。」
這話謝朝華當然不會當真,可打量謝亭侯好像也被她一番話說的有些動搖。她覺得今日她說的已經足夠多了,若謝氏還是執迷不悟她也言盡于此。
回到府里,謝朝華打開奏折繼續又寫了一份辭呈。之前遞給吏部的辭呈遞上去之後如泥牛入海,了無音訊。這也難怪,這些日子出了這麼個事情,吏部個個老奸巨猾的,皇帝沒有明顯的意思下來,這麼個燙手山芋扔到手里,自然是擺在一邊先晾著嘍。
謝朝華也不急著有回應,隔個十天往上遞一次。至于廣和樓她繼續照去不誤。
甚至有一日她和戲班子的老板談起了關于那戲子賣身契的事情,而且沒幾天之後就將那戲子贖身出來,還在城西一處給他置了一個宅子,這宅子一點都不起眼,地方也很偏僻。
只是剛剛辦妥了此事,韓瑯文晚上就登門造訪了。
他顯然是來得匆忙,官服都未曾換下,進門的時候臉色陰郁。可見到謝朝華的時候,他最初听到消息時的憤怒卻消退不見,路上想了很多話要說,可見到人後他卻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是無言的望著謝朝華,眼中蘊含著化不開的悲傷和無奈。
謝朝華一腳踏進廳中就看見韓瑯文一聲不吭地坐著,眉頭深鎖的樣子在搖曳燭光的照射下更添幾許蒼涼。這一場不可避免,她早有預料,只是真正面對韓瑯文的時候,卻突然口舌干燥起來,隨手端起下人奉上的茶水,很是灌了幾口。
良久,屋子里靜默無聲,只有兩人淺淡的呼吸,和偶爾燭花爆裂的聲音。
後來還是韓瑯文先開了口,「你就算不想做皇後,也不用用這樣一個法子。何況皇上也早就暗示過我,他不會立你為後的,你何必!何必這樣不把自己的名聲當回事情!」
謝朝華默默地坐著,許久之後才道︰「這樣才是從根本上解決,最快最有效的。」
「最快最有效!」韓瑯文好像胸中壓抑下的怒火突然又被她這句話給煽了起來,「什麼叫從根本上解決?你更不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了是嗎?你是心里頭早就做好離開京都的打算了是嗎?」。他一貫的溫潤如玉,眼下卻像個凶狠的羅剎。
謝朝華看向他的目光帶著悲哀,很無奈地說︰「那日棲霞山中說的話,你就該明白京都本就不是我想留下的地方。」
韓瑯文整個人陡然靠在椅背上,目光呆呆的,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許久許久他長長吐出來一口氣,無力道︰「我的心早已經落在你這里,我心心念念能想得就是和你天長地久,或許一直以來是我只站在了自己的角度考慮我們倆的事情,卻沒有去想過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其實一直不理解為什麼那些昔日的障礙都消除了,可你卻不願意與我一同回京。可現在我明白了。」他目光中透著悲涼,「之前是我的想法太過簡單了,我不夠成熟,也不夠強大啊。」
韓瑯文走了,謝朝華望著他漸漸離去的逆光背影,張了張嘴,她其實想說︰我想要的你早就給了我。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看著他消失在黑夜中。
謝朝華私養外宅的消息雖然沒有像之前立她為後的消息那般鋪天蓋地傳開,可也足夠朝野震三震了。
而在謝朝華第三次遞上辭呈後,翌日,宮里就有人來傳皇上的旨意,令其明日入宮覲見。
謝朝華深深吸了口氣,終于……事情該有個了結了。
***本來感覺這章該寫完了,沒料到又是一章。很奇怪的事,有時候覺得足足可以寫好幾章節的事情,堯卻幾句話就把它了解了。
不過此文原定計劃在80w字左右,這字數控制還算沒有離譜,總算給了點安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