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嘩嘩地下著,像有千針萬線把天地密密集集地分合起來,微微喘息,掏出帕子一邊擦拭著有些淋濕的身子,一邊打量起這座亭子。
這亭子說起來,她即便時常經過也沒有進來過一回,如今卻是有足夠時間細細打量。
它在北齋通往南齋的必經之路上,依山而立,四周松柏繁茂,綠蔭如蓋。只是有些年久失修的樣子,漆色已經剝落,只依稀可辨昔日也是綠檐紅柱,雕梁畫棟。亭子的中間立了一塊巨大的石碑,字跡也有些模糊不辨。
雨下得越來越大,時不時有雨水飄入亭中,謝朝華不得不整個人靠上那石碑。這雨的勢頭,不知要下多久才能停下,而自己一個人跑到藏書院的事情也沒有告知其他人,即便翠兒帶了傘來接她也無處可接。
她突然想起林玉與韓瑯文知道此事,可想起適才林玉的樣子,這場大雨怕是下得正中她下懷。
謝朝華不禁想象他二人為了躲雨而被困藏書院的情形,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
林玉中意韓瑯文,如今看來這是毋庸置疑的,可韓瑯文呢?前世韓瑯文當日曾經拒絕過妹妹謝朝容,理由好像是他有意屬之人了,這個人會不會就是林玉呢?
說來林玉與韓瑯文絕對可堪稱郎才女貌的典範,二人雖然家世不是太門當戶對,不過韓家一向不結交官員,這林家也算得上是建水大戶,若真是婚配,想來也不是不可能……
謝朝華胡思亂想一通,突然甩了甩頭,將自己思緒拉回,有些自嘲,自己的事情都顧不上,竟然還有心思去瞎操心別人家的事情來,此事與她根本毫無關系。
如此又想到自身的情況來,此刻雖然身在建水,也與母親團聚了,可其實她實則還是謝家人,如今可真是到了許嫁及笄的年齡了,說不定哪一天謝家來信就說將自己許了人家也說不定。
她是不想任由謝家給自己指派一門親事,管他生張熟李都得蓋頭一蒙嫁過去算數,雖然今世她也沒指望過能嫁個心上人,可自己的婚姻卻再也不想成為謝家利用的籌碼。
想到這她不禁皺眉。
建水……
建水隸屬兗州啊,前世的經歷讓她明白,此處也不是久待之地,她又該如何做才能讓自己,讓親人避禍居安呢?
一陣山風吹過,謝朝華渾身一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雙手抱住有些冷的身體,嘴角彎彎泛起一抹自嘲般的苦笑。
眼下她如果再這樣下去,吹著山風,怕是就算雨停下,也免不了大病一場。這才剛剛好利索的身子若是再病了,往後怕是連出屋子的機會都要被剝奪了,還談什麼其他?
她看著外面漸漸有些緩下來的雨勢,考慮要不要沖回北齋,卻突然听見環佩叮當,衣衫窸窣之聲。轉頭張望,沒想到從這亭中的石碑另一頭走出來一個人。
竟然是山長溫彥。
只見他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衫,廣袖博襟,樸素淡雅,縴塵不染。
謝朝華微微一怔後,連忙向他行禮,溫彥微微頷首。山風吹過,帶起他寬大的袍袖,清瘦俊逸的身姿,猶如出世,絕世風華融入他清淡溫潤的笑容之中。
謝朝華腦中不禁冒出一句話來︰翩翩一落葉,儒雅淡如風。
「嵐姜,為何不在學舍竟會在此?」溫彥笑問,眼中卻是帶著了然之色。
嵐姜?謝朝華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然後才意識到嵐姜是在喚自己,那是她及笄那日由外公所取的字,只是一直無人以字相稱。
謝朝華低著頭,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出什麼理由來搪塞,卻听頭上一陣輕笑,「你同你母親還真是像,怕是覺得課上無趣,偷跑出來的吧。」
什麼?謝朝華抬頭看向溫彥,表情復雜,月兌口問道︰「山長與我母親相熟?何時認得的?」
謝朝華問得唐突,溫彥倒也沒責怪她,卻有些答非所問︰「想不到,轉眼竟過去這麼多年了,如今阿茂的女兒都這般大了。」他的目光落在謝朝華身上,帶著溫柔欣慰的笑意,只是眉宇之間又隱約有著讓謝朝華看著心酸的滄桑與落寞。
「啊嚏」謝朝華突然又打了個噴嚏。
溫彥這才好像想起什麼來似的,轉身走向石碑後面,回來之時手里竟然拿著把油布傘,「走吧,我送你回學舍。」
原來他帶著傘啊,那為何之前卻在亭中不走?謝朝華雖心有疑惑卻不好開口相問
「實不敢勞煩山長。」
「這非常之時還講究這些虛禮作甚,走吧。」說著徑自撐開傘,雙目直直看著謝朝華。
「如此朝華僭越了,有勞山長大人了。」她施了一禮,才抬步走到溫彥一邊,與他一起步入雨中……
那日大雨後,郗茂嫻時常在想,自己若是當日沒有突然想著去書院接謝朝華回家,便不會遇見溫彥與朝華一起,那一切是不是都會變得不同了呢?
郗茂嫻知道父親讓朝華去書院讀書,是想讓朝華遠離一些事情,能夠像自己兒時一樣,可以真正地如一個年輕少女那樣度日。
朝華她可能自己不知,雖然她時而也會有些撒嬌,時而也會說些天真的話,只是她眉宇間時常會不經意流露出不該屬于這個年紀少女會有的神色。
朝華她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問題不能問,什麼要裝糊涂,可女兒的善解人意卻讓她只覺得心痛。
一個芳華少女,若不是經歷過許多,又怎會如此善于察言觀色?她能想象的出,女兒這些年在謝家過得是怎樣的日子。
她想盡力彌補這些年自己不在女兒身邊的日子,她也感覺得到女兒對她的依戀之情。
這天,郗茂嫻正好在青山書院附近辦事,想想可以去書院同女兒一起回家。
只是她剛剛到書院不久,天就下起大雨來。而在北齋尋了好些地方卻都不見朝華的蹤跡,問了好些人也都說一下午未見她人影,正在郗茂嫻有些焦急的時候,一把黃布油傘出現在郗茂嫻的視線。
傘下一高一矮兩個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撐著傘,半邊身子已經全部濕透了,寬大的袖子變得沉甸甸的,看上去有些狼狽。
兩人終于走到屋檐下,見到郗茂嫻均微微一怔。
「母親」謝朝華驚訝之中透著喜悅,「你怎麼會突然來此?」
「我今日正好訪友,來此附近,想著與你一同回家。」郗茂嫻說著卻是看向另一個人。
只見他原本整齊的頭發卻是有些凌亂地垂在額前,原本寬大的衣袍因為濕透了的關系,有些皺巴巴地貼在他身上,雨水順著他的頭發留過臉頰滴落下去,此刻他看上去完全沒有平日里山長嚴謹的樣子,眼前鬢角些微灰白的男子在郗茂嫻眼里卻反倒像個少年,清新儒雅依舊。
「有勞敬之了。」郗茂嫻開口言謝,眼前的情形不問也知道是什麼狀況。
「沒……沒什麼。」溫彥話音有些顫抖。
一旁的謝朝華心想,是被雨淋得有些冷嗎?轉頭望去,不由有些詫異。
一貫淡定從容的山長大人此刻卻是變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只見他好像目光不知該看向哪里,只是朝周圍瞟去,卻是不敢直視母親。
郗茂嫻卻是對溫彥淡淡地道︰「天色不早,恕茂先告辭了。」說完轉身拉著謝朝華就往外走。
「母親,你帶傘了?」謝朝華開口問。
郗茂嫻身形一僵,有些尷尬,她忘了自己並未帶傘。
這時,一柄滴著水的油布傘出現在郗茂嫻視線內,拿著傘的手,是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好似有些顫抖,「我……我這有傘。」
「如此多謝了。」郗茂嫻淡淡地道,伸手接過傘,對一旁的謝朝華道︰「走吧。」說完扯了下謝朝華的衣服。
謝朝華此刻已經肯定山長定是因為見到母親才如此反常的,難道?
她還來不及細想,母親人已經朝外走去,她腦子飛快轉著,朝溫彥行了一禮,「多謝山長大人。」
「嵐姜不必多禮。」他又恢復了往日從容溫雅的樣子。
謝朝華轉頭看了看已經轉過門廊消失不見的母親,心里好像了然了些什麼似的,她沖著溫彥笑了笑,道︰「明日是休學日,朝華不便出府,能不能勞煩山長大人明日親自來府上取傘?」
溫彥有些錯愕,愣了一下,點點頭,「自然可以。」
「那朝華就在府上恭候山長大人光臨。」謝朝華展顏一笑,快步跟上母親,只是她適才笑容里有些得逞的味道。
謝朝華心中篤定山長大人定是有意于母親,而她心中對此事毫無排斥,反而欲從中撮合。
雖然母親冷淡的樣子看上去無意,可在謝朝華眼中卻覺不然。若是她心中真無一絲波瀾,就不會如此急著離開,應該如平常那樣談笑自若。
她突然想,若是前世自己,怕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母親另嫁他人,尤其她一直以來都一心一意是為了將母親接回謝家而努力。
只是經歷了一世讓她明白太多東西,爭了一世,她結果什麼也沒有得到,唯一對自己最無私的母親還先自己而亡,終身不快。
何必?
她突然想,說不定今世重生就是老天爺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可以彌補前世對母親的虧欠,而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母親能活得幸福,如此她就無憾了。
今日更晚了,抱歉。
接下來好些情節要整理一下,太多線索要融合。故而今日只能一更了,不過,這周堯還是會盡力雙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