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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是北方的戰事令皇帝不安,惦記樓南那邊的形勢,竟然急匆匆地要求韓瑯文他們十日後便出發。
出發前的的晚上,又下起了雪。
因為夜很靜,謝朝華躺在床上似乎都可以听見雪落的聲音。心里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煩躁,讓她久久不能入眠。
翠兒睡在外間,听見動靜,輕聲問︰「姑娘睡不著嗎?」。
謝朝華坐起身,「總有些心神不寧的。」
翠兒挑燈走進來,「大概是惦記明天出發吧,其實一路上有韓大人在,姑娘不用太操心了。」
謝朝華笑笑,「是吧。」
與其說擔心路上安全,不如說她其實更加擔心此行有韓瑯文同行。
把翠兒勸回去睡覺,謝朝華掀開被子下床走到一個樟木大箱子旁。箱子里面本身就是有暗格的,謝朝華將其合理利用,移開放在上面的珠寶首飾,一個烏木盒子便露了出來。
盒子里,那柄沒有刀鞘的短刀,即便多年未曾打磨依然一如既往地閃耀著森冷的光芒,仿佛具有生命一般。
手指觸模上那獨特雕花的刀柄,冰涼的感覺一直蔓延。
微弱的月光下那抹銳利的光芒,正如這無鞘之刃一樣,銳氣難掩。這樣的野心與決心,單憑一個皇後或者她一次救命之恩便可說服的?默默將短刃收起放在隨身攜帶的包裹之中,有時候有總比無好不是嗎?
抬眼見到一旁那個繡著金龍的錦布小包,隨手翻開,一把鑄著游龍的短劍便顯露出來,龍爪中那顆血紅的寶石閃著懾人心魄的火焰光芒。
想起肖旻當時將這把短劍交給她的時候所說的話︰「我這里也沒有什麼尚方寶劍。這把短劍是當初先皇閑時所賜之物,雖並沒什麼來頭,但也是先帝御賜之物。懲奸除惡,名正言順。你就將這劍帶在身邊吧。」
伸手接過,謝朝華只覺手里沉甸甸的,分量非比尋常。
肖旻說︰「好生留意韓瑯文,有什麼動靜,你知道該如何做的。」
謝朝華低頭苦笑,「皇上,韓大人的事情小女子如何干涉。」她抬起頭,看了眼眼前高高在上的皇帝,韓瑯文算起來可與他還有血緣關系啊
「阿容當年遠嫁雖然是不甘願的,可她下嫁之後卻也不忘國危。你知道嗎?當年楚楠忻暗中發兵之前曾經派人送信,無奈被發現,還給囚禁起來。」肖旻嘆息,「她當年要不是搏命一賭,當著楚楠忻和孩子的面將一杯鴆酒喝下去,如今這會兒怕早就身在黃泉了,不過如今卻也落下了病根。」
謝朝華心下一陣惻然,這事情她也是頭一次听聞,想到當年種種,不禁心潮澎湃。
肖旻走到謝朝華跟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屋子內異常暖和,隔著衣服卻依然覺得肖旻的手冰冷非常。「阿容既然可以不忘身上背負的職責,朕堂堂一國之君,百姓之靠,豈能因個人關系而失國家?」
謝朝華明白他什麼意思,眼前之人到底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旻表哥了。
「雖然你這次只是隨行,可到底是樓南皇後的親姐姐,何況身上也是有皇命在身,朕相信你會處理好的。」
謝朝華低垂著眼,婉轉接上︰「國家大義,朝華永不敢忘。」
肖旻很滿意地點點頭,「你明白就好。」
臥室里炭爐燒的 啪作響,偶爾火苗從縫隙中躥出,謝朝華握著手中的短劍,卻依然覺得冷冽入骨。肖旻溫和的笑容一直在眼前晃動,陰魂一般驅散不開。
人前背後,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究竟誰是主人誰是客?
謝朝華突然有種活在自己的生命中,卻一直在按照別人的思維生活,推動著別人生命運轉的感覺。為什麼重活一遍,她依然要面對不知何時來臨的風風雨雨。
她似乎突然有些明白外祖父臨死之時為何要對她說抱歉,若是人生隨時處在這樣的境遇之中,面對這些人和事,那真是猶如身在牢籠。
韓瑯文……
認識他也有些年數,可如今卻越來越不了解他。
知道他是個才子,卻不在人前顯露;
知道他有一身傲骨,卻不知如今為何折腰;
知道他有滿腔抱負,最終卻還是步入仕途這條不歸路。
謝朝華抬頭看著濃濃雲層中微露的月牙,輕嘆一聲。之前她不是沒有感覺到韓瑯文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同,但她卻不敢。不同與當年的何元吉,那時她是有些放任的。
但是……韓瑯文,她對他從來沒有超過「遠觀」的念想,至今,仍是如此。他已經被皇帝親口賜婚了不是嗎?
今生已經有太多東西要她考慮斟酌,步步為營,再也不能多一個韓瑯文了。
若不是意外地相遇,而且還是提前許多年的相遇,她應該會將他徹底遺忘在某個角落。
他,是她上一個人生里,迫不及待想將之遺忘的記憶。也在妹妹謝朝容嫁給他之後,成功地再也沒有想起過他,更加刻意地不去知曉他的消息。
有些人注定一生都不該存在于記憶之中,若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的話。
他,是她上一輩子隱藏最深的秘密。
即便在宮里的日子過得一直不如意,卻都不如他帶給她那種沒來由的失落,糾結,甚至是毫無征兆落下的淚水。因為他,她早就習慣默默承受的日子卻多了一份打心底生出的不甘心來,而更可悲可笑的是,這一切也不過只是她一個人的自尋煩惱罷了。
前世,他只是一名臣子,而後成為她的妹夫。幾乎可以說兩人並未曾有更多的交集與關系……除了那個黃昏……
謝朝華悚然一驚,腦海中警鐘大作,遏止住幾乎將她拉過去的前世記憶,那是一段早就被遺忘也絕對不該憶起的塵封往事。
她渾身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發現天已經亮了。
一大清早,來了一位久違的客人,謝煥。
之前一來往來不便,二來各自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竟然入京多日一次都未曾見過面,此次謝煥終于趕上謝朝華離京之日與她道別。
兩人坐在花園暖閣里,外面白雪飄揚,寒意陣陣,冬天早已悄然而至了。
謝朝華起身關上窗戶,房間里頓時變得昏暗,謝煥沉默著。
謝朝華說︰「雖然煥哥哥你自個兒搬出來住,不過一切還是謹慎的好,老太太那邊時不時也回去走動走動。」
謝煥前些時候將弄玉接來了京里,想著在住在謝家不太方便,索性就借說已出仕成人便從謝府搬了出來,在木柳巷置了一座宅子。謝煥本就與他們不是一房的,早年也是因為他年幼無靠的關系,如今他這麼說,老太太自然便允了。
謝煥點了點頭,道︰「那幾個孩子我都給安排了。」
謝朝華本就不擔心這個,一邊倒了杯茶遞給謝煥,一邊說︰「最近這些日子,京里也開始不太平了。前兩年備戰,苛捐負重,百姓就等著新皇登基能減免一點,可這些日子下來卻沒什麼動靜,頗有些微詞。江夏那邊據聞有些動靜,暫時雖還未有大動作,可照我看那是早晚的事情。」
「我這次去樓南和談,只怕任重道遠,短時間是回不來。其實京都里面我也沒什麼掛心的,唯獨記掛煥哥哥你。你如今在戶部任職,一旦打起仗來,國庫空虛,首當其沖問罪的就會是戶部。找個機會將這差事辭了,或者換個清閑點的官,局勢動蕩,做什麼都比當差強。」
謝煥一聲嘆︰「妹妹說得是,哥哥都記下了。」
謝朝華亦嘆︰「這城里風雨一日盛過一日啊。」
「妹妹也是,此番去樓南與之前琰叔叔不同,局勢難料,也當萬分小心才是。雖有瑯文同去,不過他一向不偏不倚……」他抬頭看著謝朝華,頗有些深意,「我也知道妹妹身上背著太多東西,單單一個中山王府肖睿就夠你操心,何況盯著後面還有皇帝與賈家,這幾方人馬…………可都是不得手不罷休的主兒。」
謝朝華扭頭看他,心里一陣暖意流過,點了點頭︰「這我都知道,我一切都會小心應付的。」
謝煥卻是搖搖頭,帶著些苦笑道︰「我倒是不擔心妹妹,你從小話雖不多,可我卻比誰都明白你心眼多得很。我擔心的反而是瑯文,他這個人的性子,倔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的。在他的眼里,沒有什麼太後皇親貴戚的,甚至沒有天子,只有這天下的百姓……」
「其實這也是瑯文赤子之心,可敬可愛之處。我其實最佩服的也是他這點。」謝煥接著又補了句。
謝朝華想沖淡眼前的離別愁緒,故意用打趣的口吻道︰「敬佩是可以,就是千萬別學他。煥哥哥你可不比他,他只是一個禮部侍郎,此番又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哥哥卻是身在朝堂之上,皇帝眼皮子底下辦事,戰事一來,身在戶部的你就會首當其沖。」
「行……行這我都明白了。」
謝朝華笑笑,轉而又問︰「听說北邊匈奴那里有動靜了?」
「是啊。探子來報,對方調了三萬大軍南下而來。雖說借口是練兵演習,可明眼人哪個看不出那是為了明年春攻做的準備。」
謝朝華起身推開一扇小窗,一陣寒風立刻刮了進來。
她轉頭朝謝煥淡淡一笑,「我想,至少,京都還可以過最後一個平靜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