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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高蔭田的妻子,高齊寰的母親上戲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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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藍醒酒吧出來,高蔭田並沒有馬上回醫院,他要先回家一趟,告訴妻子于梅一聲,兒子做手術的事。開車路過花店時,意外地發現,這麼晚了,花店竟然沒有關門。他停下車,走進去買了一束康乃馨。
二十多年前,高蔭田讀研究生時,認識了現在的妻子于梅。
那時候的于梅才剛剛大二,喜歡唱歌跳舞,吟詩頌詞,活潑好動,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她崇拜著在研究生學習期間,做出頗有影響力的研究課題,並被世界著名醫學雜志《柳葉刀》采稿,引起學院極大關注的高蔭田。
就在高蔭田研究生畢業安排到鳶城中心醫院外科後不久,于梅也本科畢業來到鳶城中心醫院婦科。來年倆人就甜甜蜜蜜的結了婚,過起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日子。
夫妻二人感情甚篤,于梅包攬了全部家務,從不讓高蔭田因家務瑣事耽誤工作,而自己也很快在婦科成為業務骨干。
想起那個夢魘般的星期六,高蔭田還是一陣顫栗。
那天,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于梅嬌柔的面頰。昨晚的一夜歡好,讓她感覺醒來時有些困頓,溫柔的眼楮里滿含著對丈夫的無限情意和愛戀。
「田,今天我們去爬茫蒼山吧?不少字」于梅輕聲問著。她很久沒有享受和丈夫一起郊游的樂趣了。
「好,叫齊寰中午上他女乃女乃家吃飯。再叫上張得兩口吧,人多熱鬧些。」高蔭田和于梅商量好了就立即起床準備。
「還有張金玉,欒清。」
「好,知道她倆是你的小姊妹,我們一起去。」
臨走時,高蔭田忽然接到急診科電話,有連環車禍,患者已在送往醫院的途中。醫院緊急召回外科以及相關科室的所有休班人員,組織緊急搶救。
因為在一個醫院,于梅也打了一個電話給自己的科,主任說,沒有婦科患者,你不用過來,于梅就沒去醫院。後來,這成了高蔭田和于梅終生遺憾。
高蔭田走後,他們一行五人一起去了茫蒼山。
于梅喜歡登高一覽眾山小的感覺,閑暇時,她和高蔭田經常和朋友們一起爬山,茫蒼山他們夫妻也曾經來過。
茫蒼山位于鳶城東南方向大約一百多公里處。那里地勢不是十分險要,有些地方卻是十分陡峭。山坡一片片青青的樹林,看上去讓人感覺賞心悅目。
茫蒼山,背陰天,三季雲霧一季雨。一山連一山,一水纏一水,樹枝緊相連,青草綠滿坡。山花濃淡有時無,鳥鳴啁啾無痕跡。
茫蒼山,高又高,雲遮霧繞巉岩低。風勁烈,蒼松秀,野草蒼蒼萋迷離。山花艷,雲雀叫,老翁采藥雲深處。柴門虛掩好待客,碧水清山一人家。
春風五月媚,綠了山川,小草也在暖風里擺呀擺,山花一簇簇的爛漫起滿天的彩霞,小鳥在樹林里唱歌,間或听樹葉被風吹得刷啦啦作響。
一行五人說說笑笑,在茫蒼山玩了一天,臨下山時,走到一個陡峭的山坡邊,于梅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滑滾下了陡峭的山坡。
所有事情發生在一瞬間,旁邊的張金玉伸手只抓住了于梅的書包差一點歪倒,被張得一把抱住,才沒有隨于梅下去。
只听于梅在很深的陡坡溝底發出「啊」的一聲慘叫,四個人在上面大聲喊︰「于梅,于梅。」于梅昏了過去听不到他們的喊聲。
張得他們從很遠的地方繞下坡底。發現于梅的腰擔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人雖然醒來,卻沒有知覺。張金玉,欒清圍著于梅直抹眼淚。
張得要給高蔭田打電話,于梅不讓,她知道這時候高蔭田正在搶救患者,一定在手術台上。就是知道,也來不了。張得倆口的眼淚也就下來了。
張得說︰「于梅啊,都這樣了,你還護著他。」
于梅有氣無力的說︰「這不是要到醫院嗎?他在搶救患者呢。」
當120救護車把于梅拉到醫院,高蔭田還在手術台上,直到于梅的手術做完,他也沒下手術台。
那天,高蔭田只在手術台上用吸管吸了一袋牛女乃,連續奮戰到凌晨兩點,做了三台手術。
期間,于梅被推進手術間準備麻醉時,高蔭田才穿著血跡斑斑的手術衣過來了一趟。
「梅啊,你沒事吧。」高蔭田咬牙忍著,眼淚往肚里吞。他要給于梅信心,他還要繼續那台未完的手術。
「沒事,你放心吧。」于梅虛弱的說。真的沒事嗎,下肢一點感覺都沒有,這讓她擔心得不得了。那種誰也代替不了的無望,那種錐心的痛。
然而,這只是苦難的開始。
接下來的日子,高蔭田忙成了陀螺。每天指導保姆怎樣給于梅做好營養餐,甚至怎樣翻身,拍背等等。
高蔭田一邊忙工作,一邊做家務照料上學的兒子,護理截癱的妻子。一間小小的病房,高蔭田陪著于梅一呆就是三個月。再也沒有辦法時,輪椅就成了于梅的代步工具,
再後來,早晨上班前,傍晚飯後,花園小區的人們經常可以看到高蔭田推著輪椅上的于梅在人工湖畔散步。時不時的高蔭田停下腳步,和于梅抬頭看閑雲從頭頂飛過,听小鳥在樹枝上唱歌,看錦鯉在湖水中扭腰。
于梅看著看著忽然覺得別扭,就要求高蔭田推她回家,這些賞心悅目,在于梅成了悲哀。不能以同樣一棵樹的姿態站在高蔭田這棵秀挺的大樹身邊,成了于梅心中解不開的死結。傷殘揉攦著她脆弱的心髒,在不能自拔的泥淖里,自閉了自己的心靈。
從此,抑郁糾纏著她發呆,失眠,甚或神經質的狂躁。于梅開始偷偷攢安眠藥。
那天,她乘保姆出門購物的機會,吃了下去。靜靜的躺在床上,等待意識漸漸消失時,她留言給高蔭田,「田,今生我不能再與你相伴,好遺憾。我不能成為你的累贅,來生再相見。你曾經的梅。」
那天是星期一,上午是高蔭田主任大查房的日子。
這天的查房,高主任似乎有點心不在焉,主管醫師匯報病情的時候,他居然沒有听清,硬是讓他重復了一遍。
九點,正在查房的高主任忽然一陣心緒不寧,想立即回家看看。
出了病房,在走廊上,他交代侯副主任繼續查房,月兌下隔離衣,開車直接奔向花園小區自己的家。路上踫到一個賣草莓的,他停下車給于梅買了兩斤新鮮草莓。
換上家居鞋,就說︰「小梅,看我今天給你買的草莓,很新鮮,你現在吃嗎?」不跳字。沒人回答,他把草莓放在客廳的茶幾上,走到臥室門口。于梅翻身向里側臥著。
高蔭田又叫︰「小梅,吃草莓嗎?」不跳字。于梅依然一動不動。
半掩的窗榧吹進一縷風,吹著于梅的一縷頭發飄了起來。高蔭田輕輕扳過于梅的肩膀,看到于梅緊閉的雙眼,灰色的嘴唇,好一陣心痛。
高蔭田潸然淚下,「小梅啊,你這是何苦呢?」
他輕輕地掰開于梅的嘴,聞不到特殊的異味,又看到安眠藥小小的藥瓶。心下了然。他不想張揚,立即抱起于梅坐電梯直接來到地下停車場,把她放在車上。
路上,他撥通好友鳶城療養院院長于詩隱的電話,說明情況讓他提前準備一下。
鳶城中心醫院幾乎都認識他們夫妻倆人,人多嘴雜,說什麼的都有,想來于梅也不想讓人們知道這事吧。
洗胃,灌腸,催醒劑,輸液,吸氧,一番折騰後,于梅終于悠悠醒來︰「田,你怎麼不叫我走呢?」
高蔭田沙啞著嗓音說︰「是我關心不夠,梅你別這樣,我們還有齊寰呢,明天他就放暑假了,讓他陪你好好散散心。這是于院長的療養院,風景宜人,還有溫泉,你換個環境,開闊一下心胸。」
保姆小翠說︰「于姐姐,你嚇死我了。你這樣走了我是有責任的。高大哥對你多好,還有齊寰,你怎麼舍得走呢?鄉下,我哥喝醉了酒打昏了我嫂子,嫂子都沒舍得走,還不是好死不如賴活著,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和家嗎。」
「小翠,你不懂……。」于梅的心思很重。
高蔭田不知如何開解,他坐在于梅的病床邊,溫厚的大手抓住于梅冰涼的小手。這雙手曾經也是一雙拿手術刀的手啊,可現在……
「梅,還記得我們一起連台做的直*腸*陰*道修補手術嗎。昨天,他們兩口子一起到我的辦公室感謝我們呢。」
于梅苦笑了一下︰「今後再也沒有了。」空氣一下子又沉悶起來。
直到于詩隱敲門進來,「嫂子,想到我這里療養說一聲,我去接你,看你把老高折騰的,魂都快嚇掉了。」
「打擾你了,于院長。」于梅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想明天回家去。」
「剛來急什麼,我這里有溫泉,你和高主任泡幾次再走吧。」于詩隱很熱心。
「不了,齊寰回家看不到我會著急的。」于梅推辭道。
「詩隱,你嫂子不願住,我就和她回家吧。」高蔭田說。
「那好,有時間你們領著齊寰過來,我隨時歡迎。」
回家路上,這些陳年往事的片段不時翻上高蔭田的心頭,算一算,已經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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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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