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的珍珠,林立的珊瑚,如山的骸骨,還有穿梭其中星星點點的發光的游魚,隨著海水浮動的海藻,本該是很詭異的場景,但看起來卻有種意外的安寧感覺。
林佳秀尋思著問︰「這是鮫人墓地,那尸骸就這麼立著,不會爛覺得腐爛難聞麼?」
「你怎麼老是想這些不著調的。」游冰玉無奈地說,本還沒覺得什麼,听了林佳秀那話,再看時候,游冰玉不由也覺得有些嗝應,隨手揀了一塊小石子,對著一具看起來最新鮮的骸骨扔了過去,那聲音有些悶,似乎是失了水分,變成類似于干尸的東西,並沒有特別腐爛的樣子,而且四處游走的小魚也會不時在上面啄食,吃掉干肉,還算是干淨的樣子。
只不過那之前那留下的印象總是磨不去,游冰玉搖頭說︰「不看了,還是早點上岸,這里藏污納垢也不知道有多少骯髒東西」
林佳秀與游冰玉說話,那小男孩自然听不到,他躲在暗處往外看了半天,等確實沒看到什麼人影,才悄悄地游了過去,蹲到地上細心地挑起珍珠,揀那些最圓最大的往陶罐里面放,不時還要抬頭四處看,似乎害怕被人發現。
算一算時間,距離那小男孩上次來揀珍珠也不過是才過了兩三個月,他冒險揀那麼多鮫人珠,究竟要做什麼用?
林佳秀悄悄戳一戳游冰玉,說︰「要不要跟去看一看,他在做什麼?」
「誰理他們那點破事?」
游冰玉不耐煩地說,抓了那小男孩過來,袖子一卷打在他後腦,這一下用了點巧勁,並沒有打暈人,也沒讓他留著多少清醒,听得一聲走,便轉過了身,迷迷糊糊地往外游去。
游冰玉挺得意,對林佳秀說︰「看吧,鮫人都有尋路本能,會帶我們往出生地走,那邊附近應該就是方諸山了。」
那小男孩確實是在往某處去,但走著走著,漸漸就有些不對勁,那鮫人族地,想想也該是在海底,那小鮫人卻是慢慢往海上去,身上的魚鱗也是越來越淡,很快就變了人形,穿過一片崎嶇的礁石,爬上了一處很隱蔽的海岸岩洞。
林佳秀他們跟著出了水,上了岸,就看著那小男孩正守著一個女子,茫然地拍拍腦袋,似乎並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到了這邊。
那女子看來是二三十歲,身形柔軟,相貌姣好,但似乎並沒有什麼意識,一直橫臥在地上,沒有動彈,沒有呼吸,沒有氣息。
「這人是已經死了吧?」林佳秀有些不大肯定,仔細看一看,才發現那女子口中含著一顆鮫人珠,充盈的水汽完整地保持著這一具肉身的新鮮顏色,宛若再生,只不過那體內已經沒有絲毫生息,更沒有見到有什麼元神魂魄的樣子,看來已經死去很久了。
看那小男孩已然清醒的樣子,林佳秀便問︰「你出生在這里,這是你母親?」
小男孩點點頭,忽然下跪開始磕頭,哀求著說︰「仙人,仙人,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居然是人類女子?」游冰玉看起來很吃驚的樣子,特地過去仔細看了一眼,猜測著說,「這人生前大約也是個修士。」
林佳秀詫異了,問︰「這都能看出來麼?」
游冰玉猶豫了一下,露出了一點厭惡的神色,悄悄地對林佳秀說︰「那鮫人……貪yin,尤其喜好人族女子,常有凶狠鮫人隱藏在淺海里,將靠近海岸的女子拖入水中**,但鮫人**奇旺,經久不泄,常常會將女子折磨至死,尋常女子斷不能生下鮫人血脈。」
正因為這樣,一般半妖鮫人都是由女性鮫人所誕,所以才讓游冰玉做出了錯誤的判斷,白走了這一趟,不由有些氣惱,拉一拉林佳秀說︰「走啦,死人沒什麼好看的。」
這一句話似乎惹惱了那個小男孩,突然彈起身,激動地大喊︰「我娘沒有死,我娘才沒有死,她還好好的,你不也是半妖麼,你難道就不能明白半妖的艱苦,你難道就不該幫忙,救活我娘麼?你這究竟算什麼,連妖孽都不如」
都說鮫人擅歌,聲能惑人,這小男孩雖然只有鮫人一半血脈,看來也有這般天賦,激動時候那聲音仿佛實質一樣到處亂撞,震得周邊岩石都有些松動,滾落幾顆細小的碎石。
但那話,卻讓林佳秀听得生出了幾分可笑的感覺,停住了腳步,回頭對那小男孩問︰「我是你爹,你母親,還是什麼,既然都不是,那我管你去死去活,跟我有什麼關系?不要說半妖什麼的,要真這麼說來,天下的人,天下的妖都能扯上干系了,你也不過是那許多許多之中那一點點罷了,沒你自己想的那般重要。」
「可是,你是我買回來的……」小男孩訥訥地說了一句,說完自己也感覺這話有些不該說,急忙補充了一句,說,「那我至少還好吃好喝地養著你,萬一被旁人買去了,可能更受罪,這邊對下界人很仇視的。」
「好像也對,那被你當成誘餌那一個仇,就這麼抵消掉吧,那就各不相欠了。」
那小男孩冷著臉說︰「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跟那人踫上,也不會有鮫人來認你做王」
看那小男孩拼命維護他早已經死去的母親,林佳秀本還有幾分感動,但他之後的所說所為,忽然讓她想到了司馬謙明,也不知道怎麼的,居然會感覺這兩人有著某些方面的相似,只感覺心情大不好,也沒耐性再與那小男孩說話,轉身就走。
那小男孩還待上來抓她衣襟,但卻被林佳秀的威壓所逼,一下就滾出去老遠,悲痛絕望,頓時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感覺到林佳秀異常的情緒波動,游冰玉趕緊跟上去,問︰「怎麼為不相干的人生起氣來,不喜歡的話,隨便殺掉剮掉好了,螻蟻一般的人,不值得。」
「沒。」林佳秀悶悶地回答,也懶得飛遁,抱著游冰玉脖子,讓他背著走,好一會才說,「以前我很討厭司馬謙明,好幾次都是真心地想要殺死他,從來沒有那麼討厭過一個人,甚至比那常之弘還要討厭。很奇怪,明明那一個才是我的仇人,害死我爹,殺了整個林家,非殺掉不可的人,但論討厭程度卻還比過司馬謙明。」
游冰玉多少有些明白了,問︰「那抓你當成奴隸買賣那人呢,暗算你好幾次的重華道君呢,還有光是听說你是半妖四處排擠你的那些人呢,不覺得討厭麼?」
林佳秀想一想回答說︰「事情發生的時候,當然會覺得生氣,但是等過去之後,感覺也沒必要記那麼多,都是不相干的人,一一記著太浪費時間,不過如果踫上適合機會,順手報復一下,那也是必需的。」
「不相干的人所以不用費心麼?」游冰玉忽然笑了笑,回頭說,「所以才說你難得,心境穩固,如果管素能有你一半豁達,那他也遠不止今天這般修為了,只是這種事情,他自己不領悟,旁人說再多那也是無濟于事。」
「師父,您在嫌徒弟愚笨麼?」
「榆木腦袋,笨得無可救藥了。你討厭司馬謙明,對他做法感到生氣,那是因為他不是不相干的人吧,越在乎,越親近,那他所犯下的錯誤,所帶來的傷害,越難以被原諒。」
林佳秀愣了愣,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在帶著成人記憶重生的那時候開始,林佳秀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孩子,血脈對于她來說,並不像其他人那般看重,血脈並不是什麼太必要的東西,感情總是相處出來的。與林父相依為命,天倫相伴好幾年,所以那人一直形象清明地存在林佳秀記憶之中,而對于楚嫣然,林佳秀便是沒有那麼用心,若有機會能尋她固然最好,尋找不到,那也不會有多少失望,而司馬謙明卻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從血脈上來說,這人是林佳秀的兄弟,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但在司馬謙明剛出現的時候,便是呈現了出一種恐怖的敵對面貌,掀起那麼一場腥風血雨,帶走了那麼多同門弟子的性命,而之後精心算計,步步經營,也正是他那所謂的好意幾次讓林佳秀遭受性命之憂,以一種極強悍的姿態干擾著林佳秀的人生,否認她所有的努力。
那一種無法言喻的憤怒,在林佳秀心中匯聚成了最強烈的殺意,只不過打不過說不通,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林佳秀都不知道究竟該怎麼面對那一個人。
但看到那一個以身世為借口的鮫人小男孩,林佳秀突然就是想到了司馬謙明,只想著,要不是那一點血脈的原因,或許就不用踫上那一個人,或許直接死在那人手里,怎麼都好過現在這樣憋悶的感覺。
只不過听了游冰玉那一番比較,林佳秀不由也沉默,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同游冰玉所說,因為在乎,當他是親人,所以才會這麼心心念念地討厭著吧。
很久,林佳秀小聲地說了一句︰「如果有機會,去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