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紹站在警局臨時監房的角落里,面無表情地看著在外面忙忙碌碌的警察。幾分鐘前他才剛剛恢復神智,這要感謝這些到哪里都是無能的警察們賞了他一槍托,對付犯罪他們沒多少辦法,對付良民他們倒有不少主意。
V4都盤腿坐在他的隔壁,臉上都慘兮兮地掛著彩。米璐璐由于是女生,所以受到特別優待,她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雖然沒有受傷,但耷拉的腦袋顯示她不濟的精神。
那幫當地社團的混混待遇就淒慘了一些,他們被扔進了另一個牢房,雙手全部被拷在鐵欄桿上,由于鐵管的阻隔讓她們只能痛苦地站著。
裴紹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強迫自己在心緒大亂的情況下記住這一張張臉孔,將來他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不知道是他的目光太過駭人,還是被警察收拾地不輕,這些剛才還想要他們命的人,竟然同時萎縮在牆角,一眼也不敢看他。
就在這緊張的氣氛中,一個女警察帶著一個右手裹滿紗布的女子走了過來。一看見她,裴紹頓時激動起來,他猛地一把抓住欄桿,似乎想把身體都擠出來。
葉語抬起頭,看見他滿臉的焦急和關切,不禁微微笑了起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麼夸張的表情,「沒事,皮肉傷。」她揚了揚手,讓他看清自己的右手完全能自由活動。
看見她輕松的笑容,裴紹的情緒才穩定了一下,但堅持伸出手,讓葉語靠近。葉語微微低了低頭,腳步不受自己控制地邁開,但女警官攔住了她,指了指米璐璐身邊的位置。葉語怔忡了一下,才點點頭。為了安撫一下那個倔強的人,葉語用口型說了句,「等一會兒。」
看見葉語走過來,米璐璐跳了起來,小丫頭可能是被她剛才滿身的血給嚇壞了,一看見她便淚眼汪汪,「葉姐姐,你怎麼樣,怎麼樣?」小心翼翼地想檢查她的傷口,但唯恐自己一個不小心觸動了剛止住血的地方。只急得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看見她焦急的模樣,葉語騰出沒受傷的手模模她的腦袋,「沒事。」
安慰完小丫頭,讓她安靜地坐在位置上,葉語趁警察沒有注意,往裴紹那里走了幾步。
「怎麼樣?」裴紹的聲音沙啞到艱澀,短短三個字就像三把小刀刮過他的喉嚨。
「沒有動到筋骨,放心吧。」葉語揚起笑臉,雖然傷口很長,而且現在疼得要命,但她不想讓他擔心。
但裴紹怎麼可能被她瞞過去?他隔著鐵欄桿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那里有一道很細微的傷口,可能是被那一刀的鋒尾給掃到的。他的目光很復雜,沒想到自己又讓她受了一次傷。他要命的自信再次讓她受到傷害,這是他最大的自責。
他想說她逞強,但正是她的逞強再次救了他一命。他想保護她,但每一次似乎都受到了她的保護。想說的語言都是那麼蒼白而無力,他欠她太多,所以沒有資格再對她說任何一句詰責的話。
葉語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雖然眾目睽睽,但她不想躲避,他的手好溫暖,就算是有些粗糙,但也讓她眷戀地不想離開。她抬眼看著他,他的目光里悲傷、疼惜、挫敗,還有好多,多到她來不及讀取的情緒。這個自負自信的男人竟然會流露出這麼多的情感,而對象就是她。
在這一瞬間,葉語明白了,她一直逃避的一個問題。
她對這個男人動心了,第一次明白原來心髒深處的顫抖就是這個感覺。以往半途而廢的想法,那些大條的自我安慰,原來是為了躲避這個昭然若揭的答案。
所以,看見他身處危險的那一剎那,她的腦海中只有「救他」這樣一個念頭。在她眼里,除開那要致他于死地的一腳以外,什麼都不存在了。
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想法,已經無可考證了,等她發現感知的時候,她已經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遠了。
葉語垂下眼簾,她來不及回頭了。
看見這一幕的南喬,苦澀地閉了閉眼,他們之間真的是這種關系麼?他難道真的是遲到者?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冰冷的欄桿,心朝著看不見的深淵墜去。
突然,警局前方有陣騷亂驚起了他們的各有所思,一大群人正急急簇擁著一個花白胡子的白人老頭走來,那老人身邊還跟著似乎這個警署里最大的頭。
老人走了幾步,突然精明的雙眸一亮,「honey.」三步並作兩步,一個熊抱摟住了剛抬起頭來的米璐璐。
「外公。」等米璐璐發現來人是誰的時候,突然破涕而笑,一把摟住老人的腰,撒嬌起來。
「小壞蛋,到了家里竟然不給我打電話」老頭雖然話語嚴厲,但誰都听得出里面的溺愛。
「啊,要是給外公知道了,那我可就沒自由了,身後又是一大幫的人。」米璐璐討好地搖著外公的手。
「那是為了你的安全。」老頭對這個獨苗外孫女是一點轍都沒有,只要看見她隻果似的小臉,再多的氣也生不起來。不過,今天他卻真是生氣了,當听到警察局打來的電話,說他的寶貝因為斗毆正呆在警察局里的時候,老頭差點掀翻了桌子。
「這些家伙是誰?」對待寶貝孫女是和顏悅色,對待裴紹他們老頭可沒有一點客氣的意思,恢復平日里的模樣,臉上籠上了一陣肅殺之氣。
「這些是我的朋友。」米璐璐一看外公的表情,連忙解釋道,「如果沒有他們,我可能就受傷了。」
老頭哼了一聲,「honey,你的外公還不是老糊涂。」
看見外公發了火,米璐璐委屈地扁扁嘴,但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了。
老頭銳利的眼楮掃過當前的一行人,被他盯上的人同時有種被蛇盯上的不寒而栗的感覺。葉語有些驚恐地後退了半步,但隨後被裴紹伸出的手輕輕地、但是緊緊地摟住了。雖然隔著冰涼的柵欄,但葉語卻安心了下來。
老頭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裴紹的臉上,他停頓了一會兒,突然開口,「我記得你,年輕人。」
葉語一驚,她看得出來,米璐璐的這位外公可不是一般人,那股子殺氣可比剛才那些混蛋要凌厲出不知道多少倍。
裴紹不卑不亢地回答︰「我也很意外,再次看見您,老邁。」
听到裴紹的話,葉語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原來這個老頭就是裴紹說過的夏威夷最大的黑幫地頭蛇。
「你說過不會再讓我看見你。」老邁的臉色沉了下來。
看見外公似乎與裴紹有過節,米璐璐突然抱住了他的大肚子,「外公,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老頭沒有接話,旁邊已經有個金發大漢走了過來,低聲對米璐璐說了句什麼,米璐璐心不甘不願地松開手,嘟著小嘴站到了一旁。看來雖然老邁疼這個外孫女,但那總瓢把子的威風還是容不得人折損的。
面對這個大人物的逼視,裴紹面色不改,只是淡然地陳述道︰「我也不想,但有人想找我的麻煩,總不能讓我唾面自干吧。」
老邁的臉似乎放緩了一些,「這件事情,強尼會自查,但是我還是要警告你一句,十多年前的一刀延續不了那麼多年。」
「我明白。」裴紹緩緩道,「而且我也沒準備再來一刀。」
「明白就好。」老頭威嚴地說了一句,轉過頭對著警署的頭嘀咕了幾句,便轉身拉過米璐璐的手,「走,跟外公回家。」
說完,也不容米璐璐反抗,老頭拉著她便往外走,米璐璐還來不及回頭和葉語說一句話,便被那群人給簇擁消失在了門外。
裴紹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的目光久久地盯著那群人消失的地方。
那一群人走後,裴紹他們很快便被釋放出來。
走出警署,南喬看了看葉語受傷的手,確認已經得到了良好的處理,不理會裴紹那駭人的目光,輕輕握了握葉語另一只手,低聲說了句,沒事就好,便掉頭而去。
看著他頹廢的背影,葉語有絲不解,為什麼他突然看上去好像憔悴了那麼多,明明在進警局之前還很有生機。
大野看著兄弟離去,心底明白了什麼,但他不是當事人,沒有資格說三道四,只得微笑著說︰「看來最後贏的還是你,你可是一個人干倒了兩個,看來巾幗不讓須眉還是有道理的。」然後囑咐她好好養傷,便帶著V4離開了。
看著他們消失在拐角處的背影,葉語感到手掌一暖,低頭發現裴紹握住了她的左手。她抬起頭來看他,裴紹低聲說了句︰「我們回家。」
葉語的心頭一暖,雖然那里只是他們暫居的酒店,但他的話還是讓她感到了闊別多年的溫暖。
……
燈光下,裴紹仔細地檢查了葉語的右手,看著包扎得很專業,他才放下心來。但他很快發現,她兩手的虎口有裂開的地方,血絲已經凝結,但看著仍讓他皺眉。
酒店送來的急救箱就放在一邊,裴紹擰開雙氧水瓶蓋,輕聲說︰「會疼,忍不住就叫出來,不要咬壞嘴唇。」
葉語愣愣地看著他長長睫毛在下眼瞼處投下的陰影,他的臉色很嚴肅,但第一次她覺得一點兒都不礙眼。他的動作很輕柔,好像她的胳膊是什麼國寶一般。他的話好像是天籟之音,可惜,聲音太動听,反而讓她沒有听清他在說什麼。知道那刺痛驚蟄了她的神經。
「嘶。」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一會兒。」裴紹輕聲哄著她,「很快,就一會兒。」
葉語被他那從來未有的口氣給驚呆了,他這是在哄她嗎?當這個想法躍入腦海的時候,太大的驚訝讓她忘記了虎口處傳來的灼痛。
裴紹清理完,再仔細地慢慢地上了一層膏藥,動作緩慢,唯恐再讓她吃痛。
「我又被你救了一次。」裴紹輕輕放下她的手臂,但蹲著的身體沒有動,他難得地以仰視的角度端詳著她。她臉上有些髒兮兮的痕跡,讓他覺得心中一疼,不自覺地伸出手來用拇指輕輕拂過她的臉。
被他的溫柔搞得有些暈頭轉向的葉語,難以自已地漲紅了臉,但她還是硬生生阻止了他的手,胸口的洶涌讓她的聲音顯得那麼不自然,「我,沒事了。」
裴紹放下手,直視著她的眼楮,「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