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孜檢查的日子比較無聊的,一疊疊密密麻麻猶如天書一般的行程單,葉語看著都眼暈。難怪這家醫院在精神科領域位居世界一流,這些看著便糾結的,讓人光數字母就夠嗆的專業術語足夠讓葉語敬畏不已了。
不過好在醫院對VIP病人有例外照顧,竟然配了一名助理來為葉語做專門解釋和服務工作,以便隨時回答家屬在病人治療過程中產生的各種疑問。
雖然醫院方面號稱是一位助理,但是當葉語發覺對方是一位醫學博士時,便有些跌破眼鏡了。這家醫院也未免太浪費人才了,一名博士在這里只能充當一個助理的角色,看樣子這家醫院的確是人才濟濟到滿溢了。
可能是考慮到葉語來自亞洲,這位女博士是一位長著亞洲人面孔的女士,只不過听她有些變扭的中文,葉語肯定這一位要麼不是中國人,即便是也是移民二、三代。果然,經過幾天的接觸後,倆人到也相處融洽,在不經意的談論間,葉語知道她是移民第二代,祖籍是潮汕人。
葉語趁著和她交流不錯,便想請她幫幫忙,是否能通融讓她在不打擾治療的情況下能看著裴孜就診。
因為在美國這樣極重隱私的國家,即便是病人家屬也不能參加治療過程的,只能待在治療室門外。葉語每天看著裴孜獨自一個人進入各個不同的房間,再換到另一個房間,臉上輕松的表情卻是越來越少。即便是看不見,但葉語也能知道對裴孜來講,就算只是一次次的復診,也是莫大的負擔。
她想起了幾年前,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那時候,醫院便如同回家一樣,每天幾乎都要去報到。熬過最初的幾個療程也是痛苦的。最初的抗拒和害怕,讓她覺得每一個人都是那麼面目可憎而又心懷叵測。醫院中那股揮之不去的氣味更是她夜夜噩夢的開始。間歇性的發作時的顫抖和歇斯底里,各種藥物攻擊著語言中樞,帶來了遲鈍的思維。這是每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人要付出的代價。只是她比較幸運,後來遇到了一位耐心而又醫術精湛的老教授。那位教授有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孫女,所以不知不覺中他便多用了幾份心。但即便這樣,每日服用了大量的鎮定藥物還是差點讓她形成藥物依賴,如果不是小燕姐終日細心呵護和堅持,她恐怕一輩子便要在渾渾噩噩中度過了。
如果說她的病情尚且不算嚴重,那麼裴孜的病那便是致命的。現在回想起來,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那個煙花絢麗的晚上,她卻看見了最接近死亡的剎那。漂亮的裴孜,也是易碎的裴孜。上帝在賜給他最耀眼的外表後,又賜給了他最脆弱的心靈和坎坷的命運。
對于葉語這個要求,凌慧茹博士在猶豫片刻後,看見她如此真誠地拜托,便說有些檢查是肯定不行,但有一部分檢查可以讓她在隔壁等待,其間只隔著一道隔音玻璃。听到她這樣回答,葉語感激不盡,連忙請她在日程中圈出哪些項目可以。
「不過,我也要旁邊。」凌慧茹從碩大的眼鏡框後面看著她,「你有沒有意見?」
「沒有,完全沒有。」葉語怎麼可能還有意見,這已經是人家肯幫忙了。
凌慧茹聳聳肩,拿過那一疊行程表開始在上面畫圈。
……
「听說你和那位博士處得不錯?甚至還搞到了一些特權?」在結束了又一天的檢查後,裴孜在吃飯時不經意地提起。
葉語點頭,連忙放下手中的叉子,從隨身攜帶的手提包中翻出日程表,「看,這些紅圈里的檢查我能陪你,雖然隔著隔音玻璃,但至少你能看見我。」
「為什麼?」裴孜看著紅圈旁葉語用黑筆寫的中文,圈圈叉叉,格外認真。
「有個人在身邊……好一些吧。」葉語有絲猶豫,她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否會妨礙到裴孜,但聯想到自己當年的感受,她還是覺得能看見自己熟悉的人,對治療是有好處的。
裴孜點點頭,不再發表議論,不知道他是不是了解葉語的想法,但至少他什麼也沒說。
對于裴孜的病情,裴紹一直諱莫如深,守口如瓶,但葉語一直懷疑和那位美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一般的艾卿有關。但是,心底卻又矛盾地希望事實並非如此,那個笑著遞給自己油餅的艾卿,在她的印象中實在不曾留下一絲惡意。
「這個是催眠療法嗎?」。幾天後,葉語站在玻璃門後,看著房間內半躺在沙發上的裴孜,提出了疑問。
凌慧茹抬起頭看了一眼,便否定道︰「不,這只是系統月兌敏治療的一部分,如果你仔細看便會看見病人的眼楮有睜開。我們又不是魔術師,催眠這種後遺癥不確定的手段基本是不會使用的。」說完,她又埋首到一堆資料中去了。
听到她的提醒,葉語這才發現裴孜果然會偶爾睜開眼楮,只是絕大部分時間他是閉著眼楮的。
「什麼是系統月兌敏治療?」葉語坐回凌慧茹身邊,提出疑問。
凌慧茹想了想,「打個比方,我們有些人有恐高癥,這是一種很普遍的工具反應,很多人一旦棧道高處,往下一看,便會不由自主地覺得頭暈目眩、雙腿發軟,有一種馬上要摔下去的感覺。可是我們也知道有些人是傻大膽,他們敢爬高樓,多高都不在乎,比如那個法國蜘蛛人。同樣是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其實這是每個人的神經反應形式各有差別,這種差別其實是每一個人自我保護的本能,有些人自我保護意識強些,所以危險的地方不去,而其中有極個別人他們會將這種危險不限量地不斷放大,直到形成一種揮之不去的噩夢,以至于一道接近可能的危險場所或者相似的環境,便會本能的產生恐懼,個體不斷地進行這這種負性思維,結果在潛意識里形成了條件反射。」
「所以,最基本的治療手段便是打破這種負性思維習慣喝認知否定。只是根據病情的不同,會采取或柔性或暴力些的手段。Dylan的情況比較適合前者,所以根據他的病史記錄上看,教授使用的都是柔性月兌敏。當然只是輔助手段,這樣是絕對不夠的,還有其他的方法,只是恕不方便多透露給你。」
葉語點點頭,這些她應該也知道,但是對那一段時間的刻意遺忘,很多事情都變得陌生起來了。
葉語轉過頭,看著治療室內的裴孜,心有觸動。
忽然,隔間的邊門被人拉開了,一個藍眼楮的高個子年輕人,穿著白色大褂,一付神情緊張。一探頭看見了正埋首在資料堆中的凌慧茹,便走了進來。
「凌,你怎麼還這麼鎮定?這個周末再完不成,我們這個小組就完蛋了。」他一進門便吵吵道。
「我有什麼辦法,沒看見我這在拼命麼?」凌慧茹頭也不抬道,「問題是這些樣本是早就安排好的,出了這個紕漏,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到哪里再去找志願者?」
「可是總不能功虧一簣吧,就差這一點了。這是我們半年的心血啊。」年輕人激動地揪住自己栗色的頭發,「不行,不行。」
「有空在這里發牢騷,不如現在出去找一個志願者還來得實際點。」
「你以為我不想麼?可是問題是那個晃點我們的人是亞洲人種,其他的樣本都已經成稿了」
「那個亞洲人是司昂找的吧,讓他去負責。」
「開玩笑,他要能負責我還來找你,凌,你是我們這個小組的頭」
「如果可以,我倒是願意,問題是我本身是研究者,已經被排除在自然人之外了。」凌慧茹抬起頭來看著他,「你不會到唐人街去找一個嗎?」。
「我就差綁票了。」這個叫戴維的年輕學者沮喪道,「就這麼點經費,誰願意花大把的時間給我們做測試?」
他正嘆著氣,突然視線落到了葉語的身上,臉色一正,「這位女士,是我們的病人嗎?」。
凌慧茹被他一說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身望著葉語,片刻後頗顯猶豫但還是鄭重拜托道︰「葉小姐,我知道這個請求很唐突,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們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而且你看,在Dylan治療的時間里,也能作為打發時間的不錯選擇,最起碼不會現在這樣無聊了。」
突然成為話題中心人物的葉語,怔怔地看著倆個目光變得極為熱切的人。
等凌慧茹解釋後,她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原來他們都是醫學院的博士小組成員,正在進行著一個課題,需要兩百位志願者的樣本調查。誰知道在即將完成的時候,一位亞洲志願者涉嫌了一樁刑事案。本來這和他們的研究沒有任何關系,但誰知道他的律師竟然以該志願者有憂郁癥而進行了非完全行為責任人的辯護。不管法律上如何定性,但現在的問題是這位志願者所有的數據都必須要作廢了,因為他已經不是一個正常的自然人。
對于這種莫名的節外生枝,整個調查小組在接到相關報告時,這些學者幾乎想暴走。他們辛苦了半年,花了大量人力、心血,卻因為這一個小小的不足而導致整個數據鏈未達到核準指標。而再找一位志願者卻遇到了最大的困難,那便是時間和經費同樣不足了。
美國是個將經濟效益的國家,不支付費用卻要別人好幾天的配合,這基本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