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女忐忑記 正文 二百五十八、還陽客

作者 ︰ 肥孢子

十九歲以後,葉語在這個世界上便沒有了血脈親人,父親和母親身輩上人口凋敝,至親至近的只有幾位師兄和小燕姐。如果她還有什麼親戚,恐怕也是早已斷了來往的遠房表親。今天繼那個早已消失多年的人之後,又冒出了一個爺爺,葉語抬頭,覺得這藍色的天也不真實起來。

葉語轉過頭,目光凌冽,逼視得翁子涵卑微的下頭,「我知道我曾經的行為很難讓你再相信我,但我並沒有再次欺騙你的打算。你爺爺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為過去而頂撞或者讓他不快。」翁子涵心中知道葉語不會輕易相信,但他依舊低著頭,堅持著。

葉語看著他目光游移的神色,他顯然是在害怕什麼,所以說話顯得如此不自信和吞吞吐吐。他話中的含義,似乎是在提醒她。只是這種提醒在葉語耳中听上去格外可笑。

「你說爺爺便是爺爺了?」葉語淡淡地一瞥,「我的爺爺在我五歲的時候便去世了,哪里又冒出來一位爺爺?就算你說的是真話,也是可笑的真話,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爺爺這個詞變成了類似希特勒或者墨索里尼的代名詞,不可冒犯或者頂撞?我只尊重值得我尊重的人,這和稱謂或者輩分無關。」

看著葉語毫無退讓的表情,翁子涵急切地還想說些什麼,但這時不知道從哪里開來一部黑色豪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他們的面前。

看見這部黑色豪車,翁子涵的臉色突然變了,退後幾步,牢牢地閉上了自己的嘴,目光中流露出畏縮的表情。

葉語盯著這部突然冒出來的黑色,全反光的車窗看不出里面端坐何人,但是能在這里隨意行駛,看來這部車代表著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車門被人打開了,葉語吃驚地看著來人下車,恭敬地走到她的面前。

「小姐,我是來接您的。」

葉語下意識地眨眨眼楮,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看見的畫面。

「裴……管家,你怎麼在這里?」

恭敬地微低著頭顱的,正是那位應該遠在千里之外裴園的裴管家。但此刻,他仍然一身整潔端正的管家服,發絲體貼 亮。恭敬依舊,只是說著她完全陌生的話。

「小姐,老爺知道您在這里,所以派我請您過府。」

一頭霧水的葉語遲疑,盯著恭敬的裴管家,說︰「裴管家,你在說什麼,什麼老爺,你不是應該在裴園麼?」

「小姐,老爺已經將我調回來接替汪管家的職位。」裴管家認真解釋道,「至于老爺,小姐您到了便會明白。」

葉語恍惚間記起那位意圖謀殺裴紹的汪東城,裴管家口中的汪管家應該就是他的父親。

葉語沉默了一會兒,「我不能擅自離開醫院,如果您口中的那位老爺有話要和我說,那麼請他來這里說吧。」

「我已經和院長打過招呼了,這你不用擔心,我會送你回來。」裴管家說完,他不再看葉語,而是徑直挪出了一個位置給她,依舊維持著躬身相請的姿勢,一絲不苟。

葉語側過臉,正好看見站在走廊里往外看的護士長,她臉上的表情毫無奇異之處,甚至還微微朝她點了點頭。

葉語明白了,他沒有說謊。護士長站在遠處自然是告訴她放心地去,只得在裴管家無聲地堅持下邁步上車。

車門在身邊關閉,葉語的目光卻落到一直站在車外的翁子涵身上。自從裴管家出現後,翁子涵便一直臉色微白地站在那里,此刻看上去更是單薄而蕭瑟。

裴管家沒有看他一眼,徑自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留下一句只有翁子涵能听見的話,「你自己和老爺交代今天的事。」說罷,上車而去。

翁子涵看著消失在在林蔭道上的黑色汽車,雖然只是一句話,但感受到了過于劇烈的壓迫感而渾身顫抖起來。他伸出微白的手指,從口袋中模出了手機,但最後還是絕望地閉上了眼楮,移開了發抖的手指。

車飛快地掠過,很快出了城市,往郊區飛馳而去。一個多小時候,車子駛進了一座奢華得過分的別墅。

門外的景致不去說也就罷了,但一進大門,一座頂天立地,高達五米的水族箱驀然出現在眼前,在碩大寬闊的空間里矗立著。投影燈照射下,蔚藍的水面形成了一道巨幅玻璃隔牆。各色鮮艷的熱帶魚類在其中悠游穿行,仿佛時刻變化的牆紙般,奪人眼球。

葉語以為自己見過世上所謂奢華的生活,但沒想到這里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跟在裴管家身後,走過晶瑩剔透的樓梯,轉入清貴地不似人間的房間,葉語瞠目于這里的一切,但很快注意到了落地窗口站著一個人。葉語眯起了眼楮,窗外的陽光太盛,給那個人影鍍上了一層不能直視的光芒。

裴管家恭請葉語安坐,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退後幾步便低頭轉身而去,只留下了那個背影和葉語。

葉語稍有些局促地坐在一張寬大的真皮沙發上,面前幾米處,一座高大的壁爐里正燃燒著熊熊火焰,干柴 啪作響。定一定神後,葉語才發現站在窗口的是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身著一身筆挺的唐裝,單手拄著拐杖。

一位身著旗袍的絕子端著托盤,靜悄悄地出現在房間里,為葉語奉上了一杯綠茶,留下一個甜甜的微笑,如同來時一般,安靜地退了出去。女子很艷麗,茶湯很清澈。

「喝茶吧,我記得你以前也喜歡喝這西湖龍井。」老者終于轉過身來,面龐消瘦、但目光格外犀利。

「盧……伯。」葉語不可置信地驀然站了起來,眼前這位老者分明是幾個月前在三十五樓里和她有過一面之緣,還相談甚歡的老者。她糊涂了,那位靠著MH救濟、衣食貧瘠的老者,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如此打扮的富貴人。

三十五層樓上的盧伯樸素無奇,可是換了一身正經的唐裝後,一臉威嚴,讓人很難產生抗拒的想法。

老人大馬金刀地往一張黑色圈椅上一坐,微微一揮手,示意葉語坐下。

葉語看著眼前的一杯綠茶,熱氣緲緲,香氣溫潤。卻想起了那日這位「盧伯」為她從保溫杯中倒上一蓋子綠茶。那時,談笑風生,品茶自然是一樁美事。但現在,她沒有了那時的心境。

盧伯抬手舉起茶杯,微微一呷,「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今天請你過來,有什麼你便問吧,我會為你解惑。」

葉語抬眼望著他,「你……究竟是誰?是盧伯,還是別的什麼人?」

「我應該跟你介紹一下我自己,我不姓盧,」老者微微停頓了一下,後一句話讓葉語大驚失色,完全迷失了方向,「我姓裴,我就是裴一。」

裴一,一個在商界響當當的名字,雖然人已亡故,但依舊余音繞梁的一個名字,竟然從一個活生生的人嘴里輕松地吐出,這場面如何讓人不震驚失色?

葉語霍然抬頭,她不能相信震驚的耳朵。這個世界瘋狂了,難道凡是涉及到裴家,一切皆是瘋的?這是她第一個念頭,接著便想到自己還是落入了什麼騙局中。

那位老者早已仙逝近一年,葬禮上人山人海,他的照片懸掛在層層白玫瑰的花海中,尸骨還埋葬在裴家私地的後山上。現在,竟然有人在千里之外的美國,大言不慚地說他自己是裴一,怎能不讓葉語震驚和氣憤

「荒唐裴老先生早已下葬,就算我不認識他本人,照片總不會有假,你可一點兒也不像那位逝者。我雖然沒見過老先生本人,但葬禮上那麼多賓客總不會都是眼瞎的」葉語激動地握緊雙拳。雖然與那位老先生素未謀面,印象也不算很好,但這樣褻瀆死者,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忍受。

自稱為裴一的老者輕輕放下茶杯,微微嘲諷道,「眼瞎又怎樣?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的眼楮是雪亮的。」

裴一單手持拐站了起來,踱步到窗口,「被這場戲騙的人很多,而且很多人入戲太深,忘記了自己的本分。演員再好,也只是演員,不可能成為戲里的大人物,更不可能真正的本人。」

葉語臉色蒼白地望著他,似乎听出了他話外有音。

「那個老家伙是誰?我告訴你,他不過是我請的一個演員,一個替我在台前站了三十多年的戲子。我不得不承認,他演的很不錯,有我幾份本相。」裴一聲音平靜,卻透露著極大的不快,「不過,他有苦勞,我會記得他,便給了他一個盛大的葬禮,九泉之下他也可瞑目。」

葉語眼角一跳,震驚道︰「難道是……」

裴一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微微綻開,「不是,丫頭,你的想象力太過豐富了,我沒有殺人的嗜好。」

葉語的心微微一松,但卻依舊疑惑。

「時間才是真正的殺人者,他享受了半世榮華,可惜卻沒有活到該死的時候。」裴一走回那張在碩大房間內格外簡陋的圈椅中,穩穩坐下,「替身死了,主角卻活著,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麼?」

「所以,我只能安排那一場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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