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塢村後石頭山本無名字,當地人只是用「後門山」稱呼它,直到後來緣覺寺落成,大批香客蜂擁而至,才覺得如此稱呼一座名剎之地似乎有些唐突,這才有了正式的稱謂︰靈山,以顯此山林木蓊郁、祥雲繚繞、鐘靈毓秀之態。
葉語來此山已經有三次,可惜除開第一次覺得心情輕松外,後面兩次則無一不是驚駭收場,所以對此山也實在談不上什麼美好的記憶。現在抬頭望去,此時正當雲遮朗月,伸手不見五指,只有裴管家手中那支大功率電筒發出光芒,但很快便被無窮的黑暗給吞噬了。周圍柏木森森,听著不知名的「桀桀」之聲,只讓人覺得寒氣沁人,止步不前。
但看著裴管家和裴一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離開自己越來越遠,葉語也沒有辦法,只好咬咬牙跟了上去。
山路倒也並不崎嶇,只是晚上的寒氣凝結為露水,讓山道有些打滑難走。葉語听著或沉重或穩健的四種腳步聲,不覺心髒覺得有股子異樣的感覺。只所以說是四種,因為除開他們三人,還有那根龍頭拐杖敲擊山路的聲音,听著讓人極為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心情影響了體力,記憶中爬此山並沒有多少吃力,但今天卻格外吃力。沒一會兒,心髒便咚咚直跳,臉上也漸漸沁出汗來。
這時她想起東珠以前說過的話,當地人有過晌午不進廟的習俗,那時候東珠說到了下午二點以後陰氣比較重,所以老法的人都遵守著這個規矩。可是那時候自己並不以為然,直到今天她才有了體會,何止是所謂的陰陽氣息,現在她簡直覺得被一團陰答答滑膩膩的東西包裹著,從里往外的不舒服。
「怎麼,累了?」前方傳來裴一的聲音,「年輕人似乎還沒我這老頭的體力好。」
葉語直起腰,看了看裴一轉過來的臉,那老頭何止沒事,臉上壓根看不見一絲疲倦。
葉語喘著粗氣,翻了個白眼。
「老爺,我看休息一下吧。」裴管家在前面說,但听聲音也知道他也累了。
裴一「嗯」了一聲,站在原地不動了。
葉語一坐到了台階上,也不管露水會不會弄髒了褲子,只覺得嗓子眼火熱得很,口干舌燥。
這時裴管家褲袋中傳來了振鈴的聲音,有電話打了進來。
裴管家拿出來一看,便接起來恭敬地遞給了裴一。
山路上太過安靜,所以對方講話的聲音清楚地落入了葉語的耳朵里。
「已經落網了,一個都沒有逃走。」對方說。
「知道了,讓手下的人處理得干淨一些。」
「是。」
裴一接完這通電話,似乎臉上有了點笑容。他當然有理由高興,這簡直就是送上門的替罪羔羊。想必那邊一定是暴跳如雷了吧。這一次「左輪」的子彈全部卡殼了吧。想想,他相救的人變成了一具尸體,手下的得力干將幾乎全部折損于此,他豈能不吐血?更為奇妙的是,他特地吩咐不能讓那個男人死得太早,只有在他們動手之前干掉他。他料定必定有一場惡斗,那麼死傷個把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到時候滿地的尸體和傷者,這些闖入者難逃干系。這一招魚目混珠,實在是絕妙之筆。
因為「左輪」自身的緣故,不可能將真實的情況和警察通氣,想起來這黑鍋只能自己背下去。這一箭三雕的結局,實在是讓人心情舒暢。
想到這里,頓時覺得勁頭又上來了,當下也不管還坐在山道上的葉語和在一旁喘氣的裴管家,一個人竟然慢慢悠悠往山上走去。
裴管家當然不可能讓他一個人走,便連忙呼喚了一聲葉語,趕了上去。
葉語還沒有喘夠,便不得不站起身來,但嘴里還是忍不住嘟囔了幾句,「這老頭發什麼神經,精神這麼好,吃興奮劑了。」當下沒有辦法,只好搖搖擺擺跟了上去。
……
等到一行人爬上緣覺寺所在的大平台上,葉語差不多都快喘不上氣來了。裴管家也相差不多,握著電筒的手在微微顫抖著。只有裴一依舊是一副正常模樣。
夜半三更,緣覺寺早就山門緊閉,只有山門前幾盞氣死風燈在風中搖晃,看上去頗有蕭瑟,完全沒有白日里的壯闊景象。
裴一上下打量了一番山寺,不覺點了點,「不錯,果然修繕一新。」
葉語听到此話,不覺有些奇怪,難道他來過此地,否則又何出此言?但她來不及詢問,因為裴一直接抬步往里走去。葉語剛想提醒他寺門關閉他進不去,但馬上閉上了嘴,眼楮瞪得溜圓,因為裴一到角門處,直接抬手一推,角門便輕松地被推開了。
「這……」葉語驚異張了張嘴,看了一樣同樣平靜地很的裴管家,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唯一一個被蒙在鼓里的傻瓜。既然他們都不想告訴自己的真相,她自己也不必真的像個傻瓜般的追問不休,用她自己的眼楮好好看著吧,看他們能翻出什麼花來。
裴一信步往里走著,似乎對整座寺廟極為熟悉,根本不用別人帶路。裴管家依舊半彎著腰,打著電筒,在一旁小心伺候著。
一路走來,葉語發現了更多讓她疑惑的事情。緣覺寺晚間閉寺,但寺內還生活著不少僧眾呢,可是一路上別說人,就連一只貓都沒見著。整座寺廟便如同一座死城一般太過安靜而讓人覺得有些駭然。
在疑惑和忐忑間,一行人很快穿過了前殿、大雄寶殿,來到了後進的院子里。這里距離僧房更近,正面是三聖殿,兩旁一處作為想客房,另一處正是那間明堂。但奇怪的是,明明眼前燈火通明,照得里外通透,卻鴉雀無聲,人影全無。葉語情不自禁攏了攏肩,眼前的一切都透著詭異。
裴一站在院落中,似乎極為滿意。他轉過頭來,微笑著看著葉語,「果然是寶剎名寺,法相莊嚴。」
葉語皺眉,心中暗想,這人說這話實在和他往日的表現相差太大,他哪里有一點心懷崇敬戒畏之色?
裴一站了一會兒,院中依舊毫無動靜,他的臉色不禁有些不悅。
裴管家一看,連忙躬身,「我去看看,可能二組沒想到我們已經到了。」
裴一淡淡地點了點頭,裴管家閃身進了三聖殿。不一會兒便出來,臉色有些古怪。但他沒有遲疑,退出來後立刻往一旁的明堂走去。明堂內一樣光明大作,但也一樣寂靜無聲。
寂靜的山寺,除開空氣中依舊隨風飄蕩的香火味,便只剩下了無邊的安靜。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但這份安靜到詭異的氣氛卻越來越濃重,甚至開始妄圖剝月兌身處其中之人的感知,淪落到無邊的恐懼中去。
裴管家一去便再也沒有復返。
忽然,裴一花白的眉頭一挑,他半轉過身死死地盯著那座燈光明亮的明堂,似乎里面正有什麼東西讓他目不斜視。
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笑了笑,回頭對葉語伸出了枯槁的右手,「丫頭,來過這里麼?如果沒有,我帶你進去看看如何?」
葉語動了動嘴唇,她何止來過,而且在里面有一段略帶驚悚的記憶,所以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想避開那只朝自己伸來的手。但是,她後退的速度不夠快,那只枯皮老手抓住了她。當枯槁粗糙的手抓住她手臂的一瞬間,一道極為冰冷的目光如毒蛇般落在她眼簾中。葉語止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她第一次感覺到眼前這個老人竟然如此可怕,可怕到讓人無法違背他的任何意圖。
裴一牽著葉語的手,緩步往明堂走去,而被迫跟著他的步伐前進的葉語不知道為何覺得那座宏大的建築里有什麼可怕的事物,仿佛正如一只怪獸之口在等待在她的自投羅網。但是那只本該老弱無力的手,卻如鋼鐵一般,絲毫不允許她退後半步。
「吱呀呀」,沉重的木門被推開,一絲光明撕開了黑暗的口子。人尚未進屋,一股濃烈的香火味撲面而來。眼前出現了一付亦真亦幻的場景,無數盞香油燈同時被點亮著,隨著門外潛入的夜風搖曳晃動著,閃爍著蠱惑人心的光芒。
房間內詭異地安靜,卻密密麻麻全是人,只是沒有一個人是正常著,一個個都痴痴傻傻地笑著,歪斜靠在牆壁上,口水鼻涕失控地從一張張笑臉上滴落,說不出的詭異和毛骨悚然。
葉語還來不及驚呼出聲,一只掌心極為粗糙的大手遮住了口鼻,同時她的身體猛地往後被人一拽,硬生生從木門出被拖開了三步。
只三步,頓時那燻人的香火味淡了不少,葉語有些難受地咳了起來,這一咳便好像停不下來了似的,直要把心肝內髒都咳出來才甘心一般。
和葉語的涕淚橫流不同,一把將她拉出來的裴一卻是神情淡泊,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冷眼盯著不遠處屋里的眾生態,不覺一絲嘲諷的冷笑掛上了嘴角。
「這是哪一位故人,既然早已恭候,不妨和老朽打個照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