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賣了還不到一半,這會子就回去,東家一定會罵。」李老漢望著剩了大半車的香料嘆息。
「可我們來的比他們早啊……」鎖子還記得他們來時天都沒亮,集市上只零零散撒的幾個人。
這可不是比誰來的早晚,蹲的長短,得看貨出得多少,看了眼天真的兒子,李老漢嘆息一聲,低頭繼續掃著香攤邊上的雪。
「老頭……」正掃著,沒提防背後有人叫,李老漢一哆嗦,忙收了雞毛撢子,轉過身,「客官,你要買什……」話說了一半,才發現是姚家三公子姚武領著幾個家奴滿臉橫肉地站在香攤前,李老漢下意識地躬了躬腰,滿臉陪著笑,「……三公子安,您有事兒?」
姚家是香料大戶,三公子來這兒,絕不是買香料
李老漢心里七上八下地看著姚武。
「……見沒見過這種香?」姚武拿了片燻黑的柏葉遞到李老漢面前。
鎖子掂了腳,伸著脖子往前看。
一把將鎖子拽到身後,李老漢低頭仔細看了半天,「……什麼香?」眨眨眼,再眨眨眼,這不就是片爛樹葉嗎?
今兒怎麼了,是那跟筋不對了?
先是穆婉秋拿了一包樹葉硬說是香料,求了他幫著賣,這位更好,竟拿了片不知從哪個灶坑里才扒拉出來燻的焦黑的爛樹葉,竟也說是香
喉結蠕動了半天,李老漢強咽下嗓子眼的話,姚三公子可不是他能得罪的人。
「……見過沒有?」見他伸頭看了半天不說話,姚武語氣里滿是不耐,「……就是今兒早集上飄著的那股香」
「……觀音菩薩賞賜的香?」李老漢一哆嗦,「……沒有?」
「……你再想想,今兒趕集,見沒見過誰帶了這種香?」姚武身邊一個瘦高的家丁不死心,又問了一遍。
「沒有。」生怕姚武不信似的,李老漢又使勁搖搖頭,「真的沒有。」感覺身後有個小手拽他,忙使勁握住,「……這麼稀奇的香,哪是我們這種人見的?」
「也是……」又掃了李老漢一眼,覺得他不像說謊,姚武揮揮手,一行人又走向下一家。
眼楮望著臨攤的大叔點頭哈腰地給姚武請安,鎖子悄悄拽了拽他爹「爹,那個是不是阿秋姐姐讓賣的柏葉香?」他還記的穆婉秋不讓他爹說出這柏葉香是她炮制的話,聲音格外的輕細。
「阿秋……」李老漢心一動,回頭看了看姚武,隨即搖搖頭,「她一個連香料都不認識的小姑娘,哪能調出這麼好聞的香?」又回頭囑咐,「鎖子可不許對人瞎說……」
姚世興是個好人,可他家的三公子卻頂不是個東西,穆婉秋雖然黑瘦,可仔細看,卻是異常的清純秀雅,一旦被那個惡魔注意上,可就沒好日子過了,想起穆婉秋孤苦伶仃的一個小姑娘,每日在林記那個陰陽怪氣的劉師傅身邊戰戰兢兢地討生活,李老漢打心里嘆息一聲,「那孩子也真是不容易……」
……
用牛皮紙把稱好的香料包起來,李老漢雙手遞給香攤前的青衫公子,「雪大地滑,您走好……仔細雪把香料打濕了……」
接過香料,青衫公子扔過兩串錢,「八百文,您數好了……」
目送青衫公子遠去,李老漢回頭望了望快走到集市盡頭的姚武,又看看灰朦朦的天,嘟囔道,「不會有人來買香料了,也該收了……」
「大叔……」正想著,身後傳來一聲親昵的呼喚。
「阿秋來了,家里活忙完了……」一轉身,見是穆婉秋,李老漢伸手撈了個凳子讓她坐,「今兒怕是撿不到什麼寶貝嘍……」李老漢望著集市上鋪天蓋地的皚皚白雪,嘴里調侃道。
「大叔……」穆婉秋臉紅了紅,目光掃向香料攤,「……那香料賣了?」
「……香料?」好半晌兒,李老漢才明白穆婉秋指的是早上丟的那包樹葉,在他意識里,從來就沒把柏葉定義為香料,「噢……噢……」他喔了兩聲,「賣了,賣了……」不敢瞧穆婉秋,他低了頭掏錢。
「……真的」穆婉秋一把抓住他,臉上滿是驚喜。
能有人買,就意味著她的手藝被人認可了,意味著她不再是個門外漢了
「是……是被個外地窮書生買走的……」不習慣說謊,李老漢有些口吃,眼楮不自然地瞄向鎖子。
他正睜著黑糊糊的眼楮嘻嘻地笑。
沉浸在喜悅中,穆婉秋沒注意李老漢的異常,「多少錢……」
「……連包袱一起,十五文」李老漢模索著掏出早準備好的銅錢遞給穆婉秋。
「……竟賣了這麼多」穆婉秋欣喜地叫著,「謝謝大叔……」接過錢數也沒數就拿出兩枚,伸手拽過鎖子,「走,姐姐帶你買糖去……」
「別……別……糖吃多了牙疼」知道穆婉秋掙錢有多艱難,李老漢伸手去攔,穆婉秋一貓腰,已拽著鎖子沒了影。
「糖塊真甜」鎖子拿了塊黃盈盈的橘子瓣糖往他爹嘴里塞,「爹嘗嘗……」
「一邊去……」狠狠瞪了鎖子一眼,「就知道吃,一點也不懂事,回去讓你母親收拾你……」
鎖子嘻嘻笑著跑到小馬凳上坐下,朝穆婉秋做鬼臉。
「大叔,鎖子還小,您別老教訓他……」穆婉秋親昵地說道,跟著話題一轉,「這香既然有人要,我回去再炮制些,大叔下次趕集時再幫我賣,利錢我們平分……」
那葉香的味道很好,最適合讀書人用,相信那書生用完了一定會回頭來買,或許還會幫她宣傳呢,穆婉秋美美地想著。
……還賣
喉嚨動了動,李老漢臉色憋得青紫,模樣比剛才還囧;剛剛賠出去的十五紋錢,回去還不知道怎麼跟鎖子娘交代呢
「大叔……」瞧見他神色不對,穆婉秋不知所措地叫了一聲。
「你那一包香,爹費了好大的勁才硬賣給人家……」鎖子在一邊解圍。
「萬事開頭難,以後有了回頭客傳開就好了……」穆婉秋在心里念叨著,對上李老漢枯樹般滿是皺紋滄桑的臉,最終沒說出口,「我娘病了,我真的很需要錢……」
沒錢買樣品了,學調香正是吃勁的時候,如果就這麼半途而廢,她這一輩子就再沒翻身的機會了。
她真的太需要錢了
「嗨,苦命的娃兒……」搖搖頭,李老漢嘆了口氣,低頭吧嗒吧嗒地抽旱煙。
「大叔……」
「看你給鎖子刻的香摞兒,也是個手巧的……」直抽了一鍋煙,李老漢才抬起頭,「你想不想試試做些切工活兒……」
「……切工?」穆婉秋目光閃閃地亮起來,「大叔能幫我找到切工活兒?」
看了魏氏的炮制手法,她做夢都想動手切個試試,只是沒錢買香料練習。
「是個短工……」
「……短工?」語氣中滿是失望,短工就意味著只有十天半月的活兒,如果她為這兒辭了林記,那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經歷了最初的處處踫壁的日子,穆婉秋知道在朔陽像她這樣沒手藝沒名又沒背景的人討生活的艱難。
「你不用辭去林記的活兒……」仿佛知道她的顧慮,李老漢說道,「我跟東家說說,看能不能讓你拿了料回去,晚上抽空切……」
「……您跟東家說?」穆婉秋睜大了雙眼,「你是說想讓我上李記香料行試試?」
李記怎麼可能要她?
雖不如姚記出名,李記香料行可也是朔陽數三數四的大香料行了,她當初就去過李記應聘,結果一見她連香料都不認識,直接就被攆了出來。
最主要的,不同于姚記,李記炮制香料以刀工見長,他們家的大師傅是朔陽有名的孫快手,刀法嗖嗖的,料切的又快又好,別的大料行都有至少七八個切工,唯獨李記,孫快手只帶了兩個徒弟,就干了七八個人的活。
這樣的快手,怎麼能看上她的手藝?
「孫師傅前兒才接了家書,說他娘病了,剛跟東家請了假,說是至少要出了正月回來,東家正四處找短工呢……」李老漢把煙袋別在腰間,起身收拾香攤。
「我……我能行嗎?」。穆婉秋上前幫著將沒賣完的香料分門別類地裝進袋子。
「回頭我跟東家說個試試,過了小年兒,各家就都封鍋了,東家也沒打算花大錢雇人……」趕過馬車,李老漢接了穆婉秋手里的香料袋往車上裝,「想先雇些零工,正月里也不閑著,慢慢切……」
「那……」
「你拿著這些,晚上回去研究研究,練練試試……」從攤上挑了幾粒切成不同形狀的香料遞給穆婉秋,「我今兒回去跟東家說說,如果行,你明兒就抽空去試試,林記離著也近,大正月里活又不忙,如果東家看中了,你就帶回去做……」
「好,那就麻煩大叔多給說說好話……」
接過香料寶貝似的揣在懷里,穆婉秋欣喜地應著。
不用研究,雖沒練過,可魏氏的刀法她卻早已背得爛熟,相信一定比孫快手高明
最主要的,掙錢是小事兒,李記是大香料行,這活一旦成了,她就有機會接觸到名貴香料了。
不再需要錢,她眼前的困境將迎刃而解。
又搬了包香料放上車,穆婉秋緊緊地握了握拳,無論多麼辛苦,這個切工活,她一定要搶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