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待有許多種,不僅僅是打和餓。
可惜,香行會只針對這兩條做了規定,思慮再三,穆婉秋也知道,林記的確沒有打過她餓過她,今天也只能如此了,就搖了搖頭,「……沒有。」
像泄了氣的皮球,林嫂險些癱在地上,好半天,她才透過一口氣,「兩位官爺,您听到了,她說了沒有,她搖了頭的,她搖了頭的……」激動的語無倫次。
「我們听到了……」厭惡地皺皺眉,青衣人又轉向穆婉秋,「我們會為每一個雜工做主,如果真受了虐待,不用忍著,你直接去申訴就行。」
「……謝謝官爺。」穆婉秋福了福身。
「我們送來的補品要如數給她……」兩人這才轉向林嫂,「不能少了、扣了,過了年我們還會來的。」
「是,是,兩位官爺放心……」林嫂連連點頭,「不僅這些,我親自給她找大夫抓藥……」又瞥了穆婉秋一眼,「雇你我算是賠到了家,身子骨這麼弱,活干不了多少,天天病著,快趕上伺候祖宗了」
青衣人皺皺眉。
穆婉秋能不能干活他們不知道,但她的工錢卻是雜工里最低的,那點工錢,也只夠干點端茶倒水的細活
「她這體質也確實做不了什麼……」青衣人冷冷地說道,「我瞧你這作坊里粗活還真不少,你就換個體質壯些的吧……」掏出個名帖扭頭遞給穆婉秋,「我姓張,叫張彪,如果這兒呆不下,你就去香行會找我,我幫你找個輕快點的活計……」
接過名帖,穆婉秋響亮亮地說了聲,「謝謝官爺……」
換雜工
辭了穆婉秋,她再上哪兒去找這麼便宜又這麼能干的雜工?
見張彪看都不看他,只顧和穆婉秋說話,林嫂訕訕地賠著笑,「官爺說笑了……說笑了……」
目送著兩個青衣人的背影消失,林嫂臉上的笑意盡斂,她砰地關上大門,轉身怒視著穆婉秋。
恍然沒听到她重重的關門聲,穆婉秋兀自低頭翻弄著張彪的名貼,一抬頭,見林嫂正看著她,懵懵懂懂地問,「……林嫂有事?」
嘴唇動了幾動,在看到穆婉秋晃著那金燦燦的名帖的一霎那,牽出一絲笑容,「噢,沒事兒,張大人給你送了些補品來,你先拿了回屋歇著,我這就給你請大夫去……」
「謝謝林嫂……」穆婉秋輕快地應了聲。
望著她的背影,林嫂的笑容凍在臉上,「……她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嗎?」。
……
臘月二十三要祭灶、掃塵、剪窗花、寫春聯,家家戶戶都忙得不亦樂乎,端了滿滿一大盆衣物出來,劉師傅累得呼呼直喘,嘟囔道,「……平日看那丫頭干這些活也沒費多少勁啊,怎麼竟累死人?」
把衣服一件件地抖摟開,平整整地晾好,劉師傅兩只手已經凍的通紅通紅的,放在嘴下呵了呵,她彎腰拿起木盆一溜小跑地進了屋。
「……林嫂這又是要干什麼。」一進門,就瞧見擺了滿滿一地的凳子,桌子,不遠處的大木桶里還泡了滿滿一桶酒具、器皿,劉師傅不覺怔住。
「你林哥剛搬出來的,都要今天洗淨擦干了……」林嫂指著一地的物器,「三十兒晚上祭祖用……」
還做?
劉師傅傻了眼,她可是從一大早到現在都沒閑著。
往年都是林嫂指點著雜工做,她只在屋里享清福,還真不知道過個大年會這麼累人。
「那個……」躊躇了半晌兒,劉師傅用低低的口吻商量道,「林嫂再雇個短工吧,做到三十兒也沒幾天,用不了幾文錢……」
一早掃完塵,又洗了一大堆衣服,她已經累的腰酸背疼了,這些活她一個人實在做不完。
「……再雇一個?」林嫂拿手指著後院,「那一個正祖宗似的在那養病,這又是藥費又是工錢地往里搭,還不夠?還要再雇一個」抱怨的語氣透著股赤luo果的不快,「雇個短工是沒幾文錢,你給出?」又道,「這也沒幾文,那也沒幾文,那銀子都是大風刮來的?」
明知道年關了,最忙的時候她把穆婉秋這唯一能干的雜工折騰病了,害得自己在香行會的官爺跟前丟盡了臉,一想起來,林嫂就一肚子氣,積壓了一天的怒氣瞬間迸發出來。
劉師傅漲紅了臉,一聲不吭地低了頭搬桌子過來擦。
同在一個屋檐下,就這麼三個女人,自己那點伎倆,能騙過那個笨拙的小姑娘,又怎麼能騙過林嫂?
那天不是林嫂遮著,這事兒被揪出來,給她定個故意凍病穆婉秋,又鼓動她去考棚傳染其他人的罪,她至少要被香行會通報,重一重就會被除了名,有短處在林嫂手里握著,平日里頤指氣使的她,此時哪里還有氣焰。
這香坊終是要靠著劉師傅的手藝,此時見她低頭了,林嫂也不敢太過分,站在那兒喘了半天粗氣,一轉身進了里屋。
余光瞧著里屋的門砰的一聲被關上,劉師傅才敢抬起頭,一手揉著酸疼的腰,肚子里後悔不迭,「……早知如此,我何苦把她折騰病了?就她那笨樣,怕是考十次也過不了,我可真是自作自受」
……
如林嫂所說,穆婉秋此時真的像祖宗似的在養病過年。
貧賤的孩子抗折騰,她本就跟武師練過,身強體壯的,又加上這段日子的磨練,早摔打出來了,那天不過一股急火才會昏倒在街頭,又有鎖子娘救的及時,她喝了藥發了一夜汗,第二天就好了。
可是,她才不想就這麼便宜的了劉師傅,鎖子娘說的對,女人不是都有人疼,一定要學會自己心疼自己,以前是害怕被辭退,現在有香行會的人撐腰,她索性大大方方地養起了病。
雖說頭不痛不暈,骨頭節不疼了,可鼻子還有些塞,她依然聞不了香,索性就背起了魏氏調香術里的秘方,雖然還是看不懂,但她也想好了,她不是在什麼地方都有機會能拿出這本魏氏調香術的,與其想用的時候抓急,不如現在有機會就背,做到每一頁都倒背如流爛熟于心,用起來自然會隨心所欲。
背了一大段,感覺頭有些沉,穆婉秋伸了個懶腰,趿鞋下地想舒展舒展,一抬頭,窗前一個小腦袋閃了一下,不覺一驚。
劉師傅和林嫂在前院忙的熱火朝天,絕沒功夫來看她,這會是誰?
難道是林海懷疑她在裝病偷懶,打發跟班來偷看?
想起林海身邊還有個十多歲的小跟班,穆婉秋迅速地把手里的書藏好,又來到鏡前,拿胭脂涂起來,仔細看了看,紅彤彤的臉頰映趁的一雙嬌唇白寥寥的,這才用頭巾包了頭,嘴里咳兒咳兒地咳嗽著,晃晃蕩蕩地推門出來。
「……阿秋姐姐怎麼還咳嗽的這麼厲害?」鎖子拎了個小包從門後閃了出來,「馬大夫說兩副藥準好的……」眼珠轉了轉,「一定是他騙人,我回去讓娘找了他把診費吐出來」
瞧瞧左右沒人,穆婉秋一把把他拽進屋里。
「……你怎麼來了?」穆婉秋關上門。
「今兒過小年,娘讓我給你送餃子吃……」鎖子把手里的包袱解開,露出滿滿一碗餃子,「豬肉茴香的,還熱乎著呢,阿秋姐快嘗嘗,可好吃了……」他吧嗒吧嗒小嘴。
「……進來時林嫂沒問你什麼?」穆婉秋把餃子放在炕頭上。
鎖子嘻嘻地笑,「我是從林記後院的狗洞里鑽過來的,她們不知道。」吸了吸鼻子,「……阿秋姐屋里用的什麼香料,這麼香?」
穆婉秋也吸了吸鼻子,什麼也沒聞到。
這是她昨天後按魏氏調香術里的方子配的艾香,說是能淨化空氣的,防止風寒傳染,所以她才敢把鎖子拽進來,只是,她鼻子一直不通氣,她也不知這艾香是什麼味兒。
「艾草做的香,鎖子聞了它,就不會被我傳染上風寒了……」
「……真的?」鎖子用力地吸了兩口,「那我得多聞聞,怕我染上風寒,臨來時娘逼我喝了一大碗生姜水,候辣候辣的,難喝死了……」伸出小舌頭讓穆婉秋看,「你瞧……舌頭都辣紅了。」
一股酸辣直刺咽喉,穆婉秋一把將鎖子抱入懷里,模著他的小腦袋,「你母親真好……」
這兩日無論是劉師傅還是林嫂,躲她就像躲瘟神,別說不讓她去前院,即便送飯,都是讓林海的小跟班過來,把飯放在門口就跑,仿佛一進這個屋就會死似的。
鎖子娘卻讓自己的親兒子來看她,給她送餃子
「……我娘惦記著你怎麼樣了?」從她懷里掙月兌出來,鎖子昂頭看著穆婉秋,「東家也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切料?」
「我已經好了,告訴你母親別擔心……」把鎖子放到炕上,穆婉秋轉身從案上端過一盒糖,抓了一大把裝進他兜里,有扒了一塊塞進他嘴里,「告訴你母親,我現在就可以切,讓她……」
聲音戛然而止,穆婉秋眉頭緊鎖,前院有林嫂和劉師傅盯著,李家的料怎麼能繞過她們被帶進後院?
「……這糖真甜」鎖子吧嗒著小嘴,「……阿秋姐哪來的糖?」
「香行會的人送的……」穆婉秋心不在焉地應著,順手端過一盤點心,「還有點心,鎖子帶回去給你母親嘗嘗……」
「嗯……」鎖子點點頭,抓了塊點心遞到嘴邊,想起什麼,忽然叫道,「阿秋姐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