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認識大業的黎公子?……你怎麼會認識他?……以前怎麼不說?」鎖子娘欣喜地拉穆婉秋上炕,伸手拽了個毛巾給她擦汗,「听說姚三爺的頭都磕出了血,連錢公子都給你磕頭了?」又問,「……怎麼又買那麼多菜?那得多少銀子啊」鎖子娘心疼的直咂嘴。
只一張嘴,穆婉秋應接不暇,就笑吟吟地听著,直到鎖子娘住了嘴,才笑著問,「……那菜可好吃?」
「好吃……」鎖子娘舌忝舌忝嘴唇,「你送的那些菜,你叔這輩子連見都沒見過,不舍得吃,要留著晚上鎖子回來一起吃……」又正色道,「……以後可不許這麼亂花銀子你去芙蓉香客棧住,那是實在沒法子,你大叔每天晚上都搬著手指頭算你那點銀子夠不夠花,能不能撐到斗香會……」
「不是我……」穆婉秋笑道,「是黎公子花的,吃不了,怕浪費了,我就讓小二打了包……」
「……真是吃不了才打了包?」鎖子娘睜大了眼,下午小二送來七八個食盒,里面一盤一盤的根本就沒動過,她還以為又是穆婉秋特意買的,「……只兩個人他就點了那麼多菜?」又連連咂嘴,「……真是有錢人。」
她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花銀子的,今兒算是開了眼界。
「……鎖子去學塾還好?」想起黎君,穆婉秋心一揪,她匆忙轉了話題。
「……歡喜著呢。」提到鎖子,鎖子娘滿眼是笑,「一回到家不用人勸就跑去溫書……」
「知道用功就好……」穆婉秋欣慰地點點頭,窮人家的孩子能讀上書不容易,「我就擔心他太貪玩……咦……」說著話,瞧見炕里的笸籮底下壓著一張當票,穆婉秋伸手拽出來,「……大叔怎麼把紫砂壺給當了?」那紫砂壺可是鎖子家幾代傳下來的寶貝,是他家唯一值錢的東西,穆婉秋知道鎖子娘有多愛惜,錯愕地看著她,「……我叔出事了?」
「沒有,沒有……」鎖子娘慌亂地搖搖頭,「你可別亂猜……」
「嬸兒……」穆婉秋急紅了眼,她抓鞋就要下地,「我叔怎麼了,你快告訴我,我去看看……」她擔心鎖子一家是受了她的連累。
鎖子娘一把按住她,「瞧你急的,真的沒事兒……」嘆息一聲,「你叔不讓我跟你說的……」
「嬸兒……」
「是你叔算著你沒銀子了,今兒一早出去就听說斗香會報名要一兩銀子,怕你報不上名,才當了紫砂壺,誰知銀子剛拿回來,你就遣人送了菜來……」
「嬸兒,我……」穆婉秋鼻子一酸,「這是我叔的傳家寶,他曾說要給鎖子留著的……」
「一家人都不喝茶,留那玩意做什麼……」鎖子娘搶白了一句。
穆婉秋一旦報不上名兒,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呆坐了半晌,穆婉秋模模懷里的銀票,「嬸先等著,我這就給贖回來……」趿了鞋就要往外走。
「……贖什麼贖?」鎖子娘眼楮一立,一把拽住她,「一把破壺,要不要都一樣」雖然只當了二兩銀子,可贖回卻是要五六兩銀子的。
「嬸,我有銀子了……」穆婉秋掏出懷里的銀票,「……一百多兩呢。」
「你……」鎖子娘錯愕地睜大了眼。
「……有人在家嗎?」。正說著,院子里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快收起來……」來不及細問,鎖子娘推了她一把,回頭大聲問,「……誰啊?」
「……白師傅在這兒嗎?」。一個高昂的男子聲,「姚老爺親自來拜請她……」
姚世興來了?
這個高高在上神一樣的人物竟親自來她這兒「拜請」穆婉秋
驟听這話,鎖子娘一陣懵懂,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穆婉秋一眼,隨即雙手胡亂地理著頭發,「來了,來了……」一腳踢在門檻上,險些栽倒。
「……小心」穆婉秋一把扶住她,「嬸兒不用緊張,他沒什麼可怕的。」聲音淡淡的。
鎖子娘恍惚地看著她。
緩步上前,穆婉秋輕輕地推開了門。
「……你就是白師傅?」姚世興上下打量著穆婉秋。
她穿一件洗的發白的蘭花布衫,烏黑散亂的青絲簡簡單單地用荊釵別的,可是,映著瑰麗的晚霞,這樣一個襤褸的人卻從骨子里透出幾分恬淡來,優雅從容地站在那里,恍如yu女臨凡,渾然有種高不可攀的威儀。
傲然的眉眼瞬間低了幾分,姚世興終于明白了姚謹為什麼一定要驅逐了這個小姑娘,明白了當初黎君為什麼不直接說黑瘦,而是說成縴細——清黑了,想起黎君語氣中的微頓,姚世興暗暗慷慨,「……謹兒那怕有她一分的恬淡,就不會辜負了我聯姻的苦心。」
「都別站在,姚老爺快請進……」回過神來,鎖子娘見穆婉秋絲毫不讓地堵在門口,忙拽了她一把,迎上姚世興,點頭哈腰地往屋里讓。
探頭朝低矮陰暗的小屋瞧了瞧,姚富皺皺眉,嫌惡地退了一步,「老爺……」他想勸姚世興直接帶了穆婉秋走。
強壓下對低矮陰暗小屋的一股強烈的排斥,姚世興朝穆婉秋和藹地笑了笑,彎腰走了進去。
他真進屋了?
鎖子娘不可置信的張大了嘴,這個跺跺腳,朔陽都顫的天一樣的人物,竟然對阿秋這麼客氣,真的走進了他們家」
……
「……嬸兒,即便我不收這銀子,該恨我他也一樣會恨我……」送走姚世興一行人,穆婉秋笑嘻嘻地勸著心神不定的鎖子娘,「只有我強大了,他才會怕我敬我畏我,不敢傷害我,否則,有一天黎公子不再袒護我,他便會像揉捻一只螞蟻一樣揉捻我……」
這個世界,一直都是弱肉強食的,她險些被姚謹逼死,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鎖子娘顫著手撫著炕上一個個光閃閃的銀元寶,「……這可是足足五百兩啊」就這麼給了人,任誰也會心疼的直蹦,「就這麼收了,他會甘心嗎?」。
姚世興可不是一般人
「……是他願意給」穆婉秋一哂。
「……人家那是跟你客氣,姚大小姐也沒真傷到你,哪用這麼多銀子來賠償了?」越說越不死心,又想起穆婉秋不假辭色的拒絕去姚府時,姚世興那瞬間變青的臉,鎖子一把摟起炕上的銀元寶,「……走,嬸兒陪你給送回去。」
「嬸兒……」穆婉秋一把抱住她,「真送回去了,他們還以為是我怕了,說不定趁這幾天就害了我,怕是連你和大叔都不會放過了……」見鎖子娘半信半疑,又勸道,「有了這些銀子,姚謹再敢雇人殺我,我也能雇人殺她啊」搖搖鎖子娘的胳膊,聲音里少見地透著幾分嬌氣,「……至少可以雇人保護我,是不是?」
「……也是這麼個理兒。」鎖子娘恍惚地點點頭,可是,她又搖搖頭,這銀子本來就是姚家的啊,怎麼能拿來對付他們?
有些糊涂地看著穆婉秋。
「嬸兒,我都想好了……」不讓她繼續糾纏這個問題,穆婉秋把銀子往炕里一推,拉了她坐在炕沿,「加上黎公子這一百多兩,一共六百多兩,我準備開個香料行……」
「……你要開香料行?」聲音木木的,整一下午,驚喜一個接一個地電閃雷鳴般砸到頭上,鎖子娘已經麻木了。
「……嬸兒覺得這些銀子還不夠?」穆婉秋調皮地眨眨眼。
鎖子娘無意識地搖搖頭。
六百兩,在她心中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了,怎麼可能不夠?「可是……」鎖子娘看著穆婉秋,「……開一個香料行真就這麼簡單?」
「……簡……單。」穆婉秋拉長了音,「我大叔有車,又會進料,買料,就讓他辭了李記,和你一起幫著我掌管櫃上的事兒,再把三妮兒拽過來幫我炮制香料……」拉著鎖子娘的手,「等鎖子大一大,就交給他做……」
「……那你做什麼?」鎖子娘疑惑地問,說了半天,她覺得這個香料行好像沒穆婉秋什麼事兒。
「我……」穆婉秋神色一暗,「我跟人簽了約,這次斗香會我進了前二百名,就必須去大業……」聲音灰澀,她有些後悔簽了那個合約。
「你……你是說……你還要離開朔陽?」鎖子娘一把抓住她。
「是必須離開……」大業香行會可不是她能得罪的。
「那還不好說……」沉悶了良久,鎖子娘忽然抬起頭。「……你不去就行了。」
「不行的……」搖搖頭,「契約里規定了,我不得放權比賽……」穆婉秋自嘲地笑笑,真是上蒼弄人,前一刻她還為一百文錢發愁,不得不把自己賣了,可轉瞬之間,她就擁有了六百兩。
「要不,你就去糊弄一下……」不用怕姚武了,鎖子娘也不舍得穆婉秋走,「……不進前二百名不就行了?」滿是皺紋的眼閃著熠熠的光,鎖子娘很為自己的急智自豪。
神色一黯,穆婉秋嘆息一聲。
哪那麼容易。
這半個月來,她把朔陽歷屆斗香會的情況細細地看了一遍。
歷屆比賽中,最令人關注的就是前五十名,都有機會選擇去大業,然後是五十到一百名,也可以仗著大賽上取得的名次在朔陽挑一家滿意的香料行,抑或要求東家加工錢,至于一百名以後,是沒有哪個東家肯為那個名次多花一文工錢的。
換句話說,在斗香會上,第一百零一名和第八百名的待遇是沒多大差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