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半個小時,對著屋外望眼欲穿的張成才看到走來幾個人。張成「哇」地發出一聲大哭,又用力捂住自己嘴,身子扭曲著,只發出來「唔唔」地聲音。
門嘩啦一下打開,安三在門外喝一聲︰「出來吧。」張成大步急奔出來,撲到張母腳下,這才放聲大哭︰「娘,你好不好?」
張母發上俱是雪白,她扶著自己的小女兒過來。看到兒子伏在腳下大哭,張母沒有哭,只是瞪著眼楮對張成道︰「你抬起臉來讓我看看。」
對著淚流滿面的兒子,張母一字一句道︰「說你背主棄逃,有沒有這回事?」淚眼模糊地張成在張母逼問的眼光下,為難地點點頭。
張母狠狠說一聲「好」再問道︰「說你逃的時候還偷了鋪子里東西,有沒有這回事?」張成一件事承認,下面的事情也只能承認,現說這是他在家里承認過的事情。
听到兒子親口承認的張母,毫不猶豫地舉起手掌,「啪啪」兩巴掌重重打在張成臉上。再指著被打得暈頭轉向的兒子大罵︰「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十歲上是好托了人才到這家里幫工;你父親病重,沒有錢治病,你當時有孝心,重新寫了賣身契,就這老太爺老夫人也讓你象別人一樣,一個月回來看我幾天。你怎麼能干出來這樣事情?」
張成痛哭聲中,扶著張母的***也道︰「去年冬天,娘犯了病,是公子讓人送藥請醫生來。娘病好後,來家里謝公子,就听說你干下這樣的事情,原來幾個月沒有見你,還以為你跟著管事的經商去了。不想你……」
張母恨聲道︰「這以後讓俺們怎麼做人」張成膝行到張母面前,听***說過話,他原本恨安公子的心消了一大半,只是大哭︰「我不是人,我不該這樣做。」
「兒啊,」張母摟著張成一通大哭,旁邊張家的***也哭。安三和兩個家人早就走到一邊兒去,對著這里大哭只是听著。
張母和兒子抱頭哭過,心中恨他不懂事,還是為他著想︰「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公子惱恨你,要送你去見官,是我和你妹妹求公子給你一次機會。你隨我去見公子,听他吩咐,讓他還給你事情做……」
先見過安公子的張母絮絮叨叨拉著兒子,用袖子擦拭過臉上的淚水,對著安三等人堆上笑容︰「公子說他要是知道錯,就饒他這一回。」
安三和兩個家人站在一旁是看動靜,上午這里說過整修河道,不讓人到後院里來,更重要知會的就是宋姑娘。
「張成到屋里候著,公子一會兒來。」安三再轉向張母和張家的***︰「你們隨我來,公子還有話要說。」
一直到晚上,安公子過來見張成。公子一進門,張成象上午對母親一樣,撲通一聲跪倒︰「願听公子吩咐。」
屋子里小小一張木桌子,上面擺著豆大燈火的油燈。安公子在燈下笑得自如︰「事情是不少,你一件一件地做吧。」
當下先說第一件,張成伏在安公子膝前,不時的點頭。油燈的光亮下,兩個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長,映在這屋牆上。
從這里出來,外面是安步跟上,安公子信步在小橋那里流連一會兒,看月色如洗,有心多看一會兒,自己笑了一下︰「去晚了,讓人說不尊重。」
擔心去晚的安公子往蓮菂那里來。月上中天,蓮菂還沒有回房。正在查點上墳拜祭東西,听到外面人說︰「公子來了。」蓮菂微帶詫異︰「這麼晚了,公子有話讓人過來說一聲就是。」
「你也沒有休息,我來看看你這辛苦的人。」安公子穿一身月白色錦衣,立于兩步外,目秀神清的他對著廳上只一打量,就道︰「以後不必這樣晚才歇著,明天再做也是一樣。」
恢復從容地蓮菂道︰「公子覺得我辛苦?」再就抬起眼眸來俏皮一笑︰「是辛苦的人重要,還是不辛苦的人重要。」
「你又打什麼機鋒?」安公子沒有坐的意思︰「我外面轉轉,花房里花開了,你一天到晚就在這里控著頭坐著。下午閑了,去後院里看看花吧。」
說過這句,安公子半轉過身子往外面去。蓮菂倒是愕然,來就交待這麼一句。蓮菂好笑起來︰「還真的是讓我看花?」外面只傳來淡淡一聲「嗯」。
慰問過蓮菂的安公子出了院門就不再是輕閑的面容,而是走上幾步問安步︰「安三沒有回來。」安步回話道︰「回來了,候著公子呢。」
略為加快步子的安公子來見安三,神色肅然的安三帶回的是重要的消息︰「晚上見到史大郎,他答應快船一個月以後,就會沿江而下到這里。」
「告訴他,這批糧食我已經答應賣給別人,訂銀我都收了,讓他放在心上。」安公子說過,讓安三也出去。自己一個人坐一會兒,感觸良多。
同行是冤家,金不換糾集這些人,又想玩些招數。這省里五、六家有錢商人,遇到自己時也還是客氣招呼。不想他們知迷不悟,只想著虧這一點兒小錢還繼續往里面砸銀子。安公子嘆息,不出手吧,磨刀霍霍架到我脖子上;出手吧,這些人能有多少銀子,能買光簡靖王的存糧。
樹葉被風吹動,跟著房中紅燭搖晃不止。樹欲動而風不止,安公子再抽出最新的手抄邸報,不看不行,每每看過多是讓人痛心的消息。
江南名士崔有明,上個月在邊境上被抓,定的罪名是通敵投靠異邦。真是胡扯安公子心中煩悶把邸報放回去。頭上一輪明月,讓人只想起一把鋼刀。這握刀的手來自京里,今年待宰的豬羊,還是舉子秀才們。
一想到這些事情,就心灰意懶的安公子,踏著清風回房去,再想想張成和蓮菂。心中只期望事情能不負我心。
因安公子說過看花,第二天的下午,蓮菂帶上藍橋畫角,主僕三人往後院子花房里去。
行下小橋,一排青磚小屋映入眼簾,蓮菂想起來,這是公子設私刑的地方。
對上安公子就草木皆兵的蓮菂不能不想一下,公子讓我後院里來,只怕還有別的意思在?讓我重溫這屋子,蓮菂覺得自己多想了。只要沒有別的想法,這家里呆著挺舒服。狡黠的神色一閃而過,蓮菂是無所謂的表情,走上一步再看上一步。
隨便往窗戶上看一眼,看到窗前人影兒一閃,那眼光似是懇求,雙手又似作揖行禮。
「那屋子是做什麼的?」蓮菂問丫頭們,她們都說不知道。蓮菂讓畫角和藍橋先去花房︰「你們去讓花房的人開門,那里有幾枝子野花,我去采了來。」
等丫頭們都拐過竹子林看不到,蓮菂來到屋前。
「姑娘,救救我」一個頭發凌亂的人突然在窗戶上冒出來,把蓮菂嚇得往後面跳開兩步,手撫著胸口並沒有驚呼出聲。
停上一時,蓮菂才看這個出聲的人︰「你是誰?」眼前的這個人面上烏黑,不知道多少天都沒有洗過臉,緊緊握住窗上欄桿的手也是包圍有泥漬。更嚇人的是他的眼楮,溜溜的放著怪光,直盯盯地對著一身彩衣的蓮菂看過來︰「你是宋姑娘,宋姑娘,求你對公子說句話兒,讓他放了我吧。我再不敢跑了,我出來好好當差使。」
定下神來的蓮菂似笑非笑︰「你是誰?」
「我是張成,是以前跟表少爺的,家里失火以後,我不應該不及時回來,宋姑娘,听說你是公子心愛的人,幫著我求個情吧。在這里關著,實在不好受呀。」張成頭發亂得象鳥窩,臉上泥多得污垢一片,就是聲音也是沙啞的。
不能怪蓮菂疑心病,她遇事總要想想。從頭再想一回今天這事情,公子讓我來,我可以不看這舊屋子,不過是我好奇心起,然後這個張成冒出來。
對著張成再仔細打量過,他身上舊衣兩只袖子破碎成縷,露出手臂上的傷痕累累。蓮菂到這個時候,總不能怪自己有好奇心。
「你開罪公子,我怎麼能為你求情?」蓮菂沒有答應。張成急切地道︰「公子把我丟在這里,有一時不聞不問,以前我想著他打上幾頓出出氣,也就放我出來。姑娘,宋姑娘,我要是想走,早就逃走了,我還是想著留下來當差,我家里還有老娘,所以我才沒有走。」
忍不住的蓮菂道︰「你老娘不是八十歲吧?」張成一愣︰「不到六十歲,八十歲有什麼意思嗎?」。
蓮菂微微一笑,這事情看不明白。她又往後退一步是轉身要走不想再同張成羅嗦,張成急了︰「姑娘,你別怕,你不信,我就出來了。」說著話的張成,把窗上欄桿一提,木頭欄桿都卸下來,張成順利地從窗戶里鑽出來。
一個布衣爛衫的男人站在面前,蓮菂更是後退兩步,才不慌不忙︰「你既然能走,我當看不到,你走吧。」
張成一指那小橋下流水︰「這是活水,順著這河,會游泳的人就可以離開。這水和外面相通的地方只是丈把長的鐵欄桿,下面看著扎到底,其實這里泥軟好松動。潛水深的人可以走得月兌。我不想走,就是我走了,契約還在公子手里,我走了,我家人怎麼辦?」張成撲通跪下來︰「姑娘,幫我求求公子,幫我求個情吧,以後我全听姑娘的。」
悠然站立的蓮菂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張成垂下頭︰「听送飯的人說的。」
小河是活水可以走?蓮菂在心里轉了又轉,還是一笑置之︰「你既然能出來,自己去找公子求情不好嗎?」。轉身走開的蓮菂好笑,走上幾步再回身看張成,正在往窗戶里轉。看來這拘禁的日子過得不錯,走的心都沒有了。
花房里有不少異種花卉,蓮菂挑喜歡的摘下來不少。回去的路上還在笑︰「回去插好了,先給老夫人老太爺送去,再給安夫人送去。余下的我挑過,下剩的給公子。」
這里正格格嘰嘰說笑,旁邊多一個人說話,︰「不把公子放在眼里,你真是個淘氣人。」說話的是誰?一旁樹後走出來小周公子。
「小周公子,」藍橋畫角都認識,只有蓮菂垂下頭,然後學古人避走,抱著手里的花走開。身後小周公子還在取笑︰「我生得嚇人嗎?怎麼見到我就走。」
一氣走回房的蓮菂還是不高興。這一次又看到小周公子的正臉,相貌是好,還是舉止輕浮。等藍橋畫角後面跟上來,蓮菂發泄一句︰「他怎麼到處都可以去?」
畫角不覺得奇怪︰「他和公子是通家,周夫人也常來看夫人,昨天還來過。公子不在,他也是在家里到處走。」
緊繃著臉的蓮菂沒有說什麼,手里泄憤一樣的分著花。本來要給安老夫人等人送去,現在怕遇到亂走的小周公子不肯去,只讓丫頭們去送。
藍橋送的是安老夫人處,畫角送的是安夫人處。兩人一前一後出去,在院門口遇到。藍橋把手上的賞錢給畫角看,畫角把手中賞的一個荷包給藍橋看。然後兩個人在院外先猜上一回︰「贏了的人送公子那里。」
畫角贏了,笑逐顏開︰「公子看到一定喜歡,不知道賞些什麼。」開心的畫角和不樂意的藍橋一起進來回話︰「老夫人說喜歡,夫人也說難為想著。」
還是繃著臉的蓮菂肅然听過,眼楮再也不看一旁的幾瓶子花,只和房中兩個管事媽媽說話。好不容易等話說過,畫角提醒一下︰「這貫耳青玉瓶里的花是送給公子的吧,我剛才回來,看到公子在家。再遲一會兒,要是出去,姑娘的心意公子要晚上才能看到了。」
蓮菂冷冷淡淡︰「沒有給公子的花,這花我自己擺著看,到晚上我們拿房里去給留弟看。」畫角和藍橋對看一眼,不知道這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