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館里安公子燭下正襟危坐,面前擺著一本打開的書。回來的時候雪花漫無邊際肆虐下,難怪這里叫听雪,風聲中象有細碎聲音,讓人听到耳中,就要想到雪花落地。果然是有聲音的
誰說西北苦寒之地,寒是寒了,王爺在這里卻未必苦。手邊玉墨床,獸形硯滴,看上去都是精品。侍立的兩個妖姬,安公子苦笑一下,濃發烏眉,也是精品。
「夜深了,請先生睡吧。」左邊美姬柔聲相請,安公子面容正色,目光正色,這正色讓美姬不敢近前。從容的安公子對美姬如對大賓︰「兩位姑娘早些安歇去吧。」
右邊美姬掩口嬌笑,王爺帳下將軍見到美姬們,都要多看幾眼,這樣目不斜視的書呆子,還是第一回見︰「王爺命我們給公子暖床,公子不睡,我們哪里敢睡?」
「再說,公子讓我們睡哪里去?」左邊美姬泫然︰「公子不肯要我們,我們只能在這里站一夜了。」
「唉,站上一夜耐不得。」
兩個人一唱一和過,安公子站起來,伸手對著鋪設錦裘的床榻殷勤邀請道︰「兩位姑娘請床上去,我坐一夜好了。」
「這,」兩個美姬妙目流盼交換過眼色,一起跪下來︰「先生是嫌棄我們生得丑陋,這以後還怎麼做人?」
安公子笑起來,側身讓開不讓這跪拜,轉身走到窗前不答理她們。窗上垂掛厚厚的織金窗簾,這是一間奢侈豪華的房間。就是溫暖也勝過王爺大殿。
身後傳來嚶嚶低泣聲,安公子只裝听不到,目光對著窗簾上金線繡出來的雪蓮花看。離家時菂姐兒懷胎足有六個月,這已經九月,我已經是父親了。
對著窗簾滿意地嘆口氣,身後低泣聲不驟然消失,嬌叱聲響來︰「你這書呆子,難道不領王爺盛情?」
安公子轉過身,兩個用盡辦法也不能讓他就範的美姬,一個妙目含嗔,一個擰眉叉腰,都是面上微怒,黑眸瞪圓了看著他。
「兩位姑娘說哪里話來,我千里來參,非為美人也。」安公子更要笑,外面對簡靖王的傳言多是兵強馬壯,素來異心。不想他府中還蓄著這樣的妙人兒,軟泡不成,難道霸王硬上弓。
「那你為什麼而來?你們這些讀書人也好,打仗的也好,投奔明主,不是為財就是為官。」美姬們拍手笑話他︰「獨你是只呆頭鵝?」
安公子沉下臉︰「咄」兩個笑得開心的美姬嚇了一跳,互相再看一眼,左邊美姬咬著自己手指給自己壓驚,右邊美姬沒有剛才狂態,嬌嬌怯怯貼到身邊人懷里,兩個人放低聲音︰「這秀才發怒,倒是嚇人。」
「秀才,你嚇到我了。」美姬們嬌滴滴移步過來,手撫在胸口上︰「不信你模模看,我心里嚇得撲通撲通的跳。」
安公子沉著臉,看她們過來斜身讓開,張開巴掌「啪啪」兩聲脆響,一個人頭上給了一巴掌。這下子把兩個人打愣了,看對方額頭上正在泛紅,都是發橫釵斜。王爺賜嬌,這人不要也倒罷了,居然還打人
地上鋪著厚厚的斜紋錦墊,上面坐著落淚的美姬,這一次是真的有眼淚,而且索性坐到地上哭。她們安生坐著哭,安公子微笑︰「我這可就能安生。」他重回座椅,繼續看他的書,大有今天晚上決不去睡的意思。
看了一會兒,地上泣聲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安公子于這寂靜中,更能領略听雪之意。他正讀到自己素日喜歡的絕妙文章,忍不住擊節道︰「好文章呀好文章。」
地上坐著的兩個美姬面面相覷,這呆頭鵝又發呆了。「哎,秀才,你家里有老婆嗎?」。美姬嘟起嘴打斷看書的安公子。
「有啊。」安公子含笑抬起頭,這兩位姑娘還有什麼招?
美姬們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嘴嘟得更高︰「看你一表斯文,居然動手打人。你在家里也打老婆嗎?」。
安公子一樂︰「打。」
「壞男人」
「壞蛋」
兩個美姬從地上跳起來,彩衣繽紛中,一起扮鬼臉︰「打女人的臭男人。」
「非也非也,在下打女人,卻不是臭男人。」對著這兩個精靈鬼怪的姑娘,安公子突然想起來蓮菂,菂姐兒挑唆余翠翠的時候,也是這樣淘氣吧。
書案上一般會放幾樣東西,筆墨紙硯不用說有,再就是鎮紙臂擱和戒尺,安公子站起來,手里掂起戒尺,突然又好笑起來。眼前要是菂姐兒罵我呆頭鵝,我一定不打她。
「喂喂,我們可是王爺的人,你再打,」看到安公子手掂戒尺,兩個美姬趕快往後退幾步︰「再打就去告訴王爺。」
安公子笑得意味深長,把手中戒尺晃上幾晃︰「我也知道你們是王爺的人,所以兩位姑娘再胡說,我就替王爺教訓你們。」他肅然教導這兩個調皮的美姬︰「臭男人這三個字,不是你們說的。我對姑娘們守之禮法,你們清譽不要也罷了,我這頭上名聲,還想留著好回家。」
退後的美姬羞慚起來,听安公子又道︰「這里房屋眾多,姑娘們一定相中這間屋子,請姑娘們安歇,我坐著相陪。」
「我們睡著了,你會不會偷著過來?」
安公子苦笑︰「這怎麼會。」
「那我們睡著了,睡容被你看去,我們的清譽可怎麼辦?」
安公子又苦笑︰「我決不過去一步。」
兩位美姬怒氣沖沖︰「這可怎麼行,不能讓你看光了。」兩個人越說越怒︰「走,咱們找地方睡去。」兩個人拉著手憤然走出去。
門外雪隨風打在她們身上,美姬們沒有躲開,雙手伸出去掬風中雪,格格低聲談笑︰「明天對王爺說,這是個呆子,不用給他官做。」
「可不是要這樣說才解氣,王爺常說,人常性中都有癖好,這個人冷冰冰呆頭呆腦,全然不解風情,這樣的人呀,」說話的人眼珠子一轉,悄笑道︰「一定不是好人。」
兩個人嘻笑著手拉著手,沿著長廊消失在黑暗中。
房中的安公子沒有听到這番言論,目前美姬們出門,安公子松一口氣。這是什麼地方?不是我肆性歡樂的地方。王爺賞出來的女人,弄不好是他用過的,幾時他重起舊情,我何苦招惹他。
再說安公子此人,多少有些潔癖。洞房花燭夜是個生手,好在他用溫存補。
把房門緊緊拴上,送我到這里,當車和安權再也不見,只有這兩位雪膚碧眼的姑娘隨著進來。再搖一搖房門堅固,安公子伸伸懶腰,這下子可以好睡了。要知道我,還真的累了。
第二天開門,門外大雪紛飛。安權和當車候在房外,都凍得面色發青。安公子讓他們進來,問昨夜睡在哪里。
「史將軍引公子去以後,就有人帶我們這里來等著。後來夜深,又說公子回來的晚,讓我們先睡。」當車坐到火盆旁,說話才不打哆嗦。
安公子皺眉,安權又道︰「夜里我開窗戶,出來看過。這里住的人不少,而且守衛很多。公子,我們要小心才是。這館里十數間房子,間間住著人,而且口音不一樣。」
「既來之,則安之吧。王爺不是一說就成,我們要多呆幾天了。白天街上有成衣鋪子,你們去買裘衣來,我要加衣服,你們也要加才行。」此行準備最不足夠的就是衣服,不身臨其境,是不會想到冷成這樣。
門外有人說話︰「安先生起來了?我們送淨面水來。」暖和過來的當車拉開房門,門外是四個魁梧大漢,都象是士兵的樣子。一個拎著兩桶熱氣騰騰的熱水;一個端著巾櫛等物,又拎著一桶冷水;還有兩人手上捧著裘衣等物。
拎熱水的放下來,行個禮出來,端巾櫛的放下來,把冷熱水調入水盆中。當車想起來這是自己差事,過來道︰「我來吧。」那人只是笑,卻不讓當車踫︰「小哥兒陪著先生遠來,只坐著吧。我奉令來服侍,不敢怠慢。」
送來衣物俱是厚衣,不僅有安公子的,也有當車和安權的。不想簡靖王心思關切到如此安公子心中一動,問房中服侍的大漢道︰「你們都是王爺的士兵?」
大漢把水調好,先回話道︰「先生試試溫熱,不行這里水多。」下面才是回答安公子的話︰「我們這里,家家有女子的,自十歲就要紡織刺繡,有男子的,十歲不僅進學還要習武。王爺有令,每戶有紡織刺繡的,一人少收若干賦稅;有男子進學習武的,賞賜若干。我等看著高大,還夠不上當王爺的士兵。」
淨面洗手的安公子又上了生動的一課,難怪簡靖王打起仗來,總象不費氣力。治下不管男女老幼,都是有用之人。
「這听雪館里還住著什麼人?」安公子再問從人。從人倒是有問必答,叉手道︰「四方來投的先生。」
洗過臉送上早飯,一個小小瓷罐里,只得一碗粥。從人放在安公子面前︰「我們平時飲食,多是牛羊肉。這是王爺親自吩咐,給公子專門熬的粥。」安公子含笑怡然︰「王爺盛情。」
安權和當車,全是牛羊肉和饅頭。飯後換上送來的衣服,不僅合身也合身份。安權和當車,一人一件羊皮袍子。給安公子的,是名貴的狐裘錦衣。
這招待象是故人,在安公子心中,卻有一個想法讓他坐臥不安。飯後求見王爺,回說往軍中去,要幾天才回來。只能溫書的安公子,不一會兒就來了幾個訪客。
「湖廣章益,」中等個頭的秀才,脖子上貂裘;
「浙江葉琛,」微胖的小胖子,脖子上啥也沒有;
「福建茅成,」圍著狐裘的瘦子,年紀是三人中最大的,約在三十歲左右。
三個人一起來見禮︰「敢問何方來投的賢士?」安公子訝然,一下就能明白。述過姓名坐下,章益是個急性子︰「先生來投王爺,當然是有好謀略,晚生們不才,比先生早來數月。先生對我們先說說,幫你理個章法,你再見王爺時,就能大博王爺歡心。」
茅成笑而不言,葉琛慢吞吞道︰「小章,你脖子上是貂裘,市價不過三百兩;安先生脖子上狐裘,市價在八百兩。」茅成笑起來,章益惱羞成怒︰「豈能以脖子上圍什麼定高下,你這脖子上什麼也沒有,你算是不值錢。」
葉琛還是慢吞吞,不急也不惱︰「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王爺賜我,我未必就戴。要說我這脖子,」葉琛模模自己白胖的脖頸︰「總值得千兒八百的吧。」
這一番話引起安公子注意,上午館里人都來拜過,都來打听自己要對王爺說什麼。這些人是簡靖王自立為王後,來報效投靠謀官職的人。天氣寒冷,沒人不戴圍脖。安公子要不是怕冷,直想把脖子上狐裘拿下來。書生們站在一起,先往對方脖子上掃視過,以脖子上圍著什麼也定一個高下。
簡靖王此舉,貌似愚弄而不是褒獎。
自此隔上一個月,安公子才見到簡靖王,還是那座大殿內,除了簡靖王,又多了三個人。下首坐著珠釵錦衣的一位女子,盈盈站起來行禮︰「先生安好。」這是鐘離瓊枝。
安公子依禮還過,簡靖王膝旁一左一右坐在地上,是被他深夜趕走的兩個美姬。左邊的還是嘟嘴,聲音清脆︰「這秀才呀,不憐香惜玉,王爺您說過,凡不護花的,都是壞人。」簡靖王呵呵笑聲中,右邊的美姬還是擰眉,聲音嬌柔︰「王爺罰他,讓他也外面雪地里凍半夜吧。」
「永年先生,你得美人怒,讓本王羨煞,」簡靖王大笑起來,殿堂之中全是他的聲音︰「雖說你心狠,好男兒哪能象女子一樣婆婆媽媽。」
兩個美姬嬌滴滴不依︰「王爺。」安公子只是微笑,一看這就是王爺的床上人,幸好那天晚上我沒有造次。來到就打听過,這位王爺寵姬無數,也喜養無數門客。哪天喜歡,推一個寵姬給別人;哪里再重新寵幸,象是就不妙。
對著簡靖王深施一禮,安公子從容道︰「千里來參,晚生為的是天下蒼生。」簡靖王雙手在兩個美姬頭上各拍一下︰「我想和他取樂才喚你們來,他又來說正經話了。去」美姬們噘嘴走開,出殿門前,對著安公子又做鬼臉,引得簡靖王又大笑起來。
鐘離瓊枝還坐著,到此時才過來問安家諸人安好,問到安少夫人時,鐘離側妃回想前情,就要臉紅︰「說少夫人有孕,王爺讓人備下禮物已經送去,不日就有人來回話,她是個有福的人。」
簡靖王不無好奇︰「嫁這麼個柳下惠,少夫人想來絕色?」安公子搖頭,瓊枝想過也沒有點頭,肯定不是絕色。簡靖王心癢癢的,只想和安公子說說;安公子凜然正色,只想當勸諫之人。
瓊枝為問候拜見而來,寒暄過也出去。殿外兩個美姬偷偷躲在錦幔後,看到瓊枝出來,也趕著問她︰「嫁給這樣無趣人,他老婆一定可憐,」眼珠子再一轉,就開始誹謗︰「要麼就是河東獅吼。」
美姬們拉著瓊枝不讓她走,偷听一時,又要問︰「周公我知道,他在和王爺說昨夜夢周公是吧?」
「他說的是周公吐哺,不是夢周公。」瓊枝笑著把美姬們拉走︰「人家在說正經話,咱們看雪人兒去。」
殿堂之中,安公子對著簡靖王又是一通長篇說服。簡靖王听著咧著嘴笑,安公子從周公吐哺說到忠君忠臣。早有謀反之心的簡靖王只有一個想法,這書生口才不錯,書念得也不少,說起故事來,讓人听得津津有味。
一直說到外面有人求見,安公子才出來。進來的人是簡靖王手下官員,與安公子擦身而過,對他只是皺眉頭。這些自命才子的中原書生們,明明是為富貴為官職來投,卻一個比一個說得嘴響。文不能中舉,武不能快馬,都是中看不中吃的。
官員見到簡靖王,先問剛才出去的人︰「說又有中原名士來投,王爺覺得如何?」
簡靖王更要樂,覺得如何?就是一個膽子大對著要造反想當皇帝的人,翻來覆去說忠君忠臣,安永年何其大膽
要我出兵清君側,要知道我清的是我以後的君側,才不為京里那小昏君白起兵廊下飛雪更急,簡靖王笑眯眯回官員的話︰「可以說書。」本王政事累了,也需要說書的人。
回來的安公子,也是一肚子的火。從堯舜說到今朝,王爺笑眯眯咧著嘴,听得似睡非睡。安公子自己都不確定他听進去幾個字。外面雪冷霜凍,安公子心里熱騰騰,回到听濤館外,是握著拳頭咬著牙進來,不知哪里發泄這恨勁兒才好。
「哈,永年先生,為何生氣為何愁眉?」也是經月不見的史勛出現在廊下。安公子大喜︰「來得好,你我房中細談。」不顧雪滑,大步奔上長廊,攜著史勛的手把他往房中拉。坐倒安公子迫不及待開口︰「來到一個多月,才見王爺兩次。王爺是什麼意思,將軍幫著打听打听。要知道,」安公子愁眉苦臉︰「不是我急,京里正直的官員們急,下在獄里的冤枉人急,還有……」
史勛打斷安公子的話,笑容滿面地道︰「我今天來,不是為著你說服不了王爺,是為給先生報喜信兒,我才來的。」
安公子听過,立即從不滿中冷靜下來,對著史勛目不轉楮凝視過,小心翼翼地問道︰「是我家里?」
「那是當然,恭喜先生,賀喜先生,您喜得一子。」史勛說過,安公子愣坐椅上。史勛嚇了一跳,有人是聞喜驚風,這可是安先生第一個孩子。史勛伸出大手,在安公子眼前突閃幾下,還不敢大聲喊,怕驚嚇到他,只小聲道︰「先生,安先生。」
安公子慢慢露出笑容,笑得史勛毛骨悚然。這笑容看著慢慢綻開,怎麼看怎麼怪。「我有兒子了。」安公子笑容後,又是慢慢騰騰,才說出來這麼一句。
「是啊,我留在那里的人,在少夫人生產後,就有信傳來。上午剛到,我就來了。」史勛剛松下一口氣來,手上一緊,是安公子探身緊緊抓住。永年公子開始喜不自禁,聲音也炸起來︰「請你喝酒去,不許說不去,這是喜事,喜事就得找個人一起樂。我不能喝,我可以陪你。」
進來並沒有寬衣,這出門就不用再加衣服。史勛還沒有弄明白,五大三粗的戰場將軍,已經被安公子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拖出去。再看兩個奴才,安權笑得象西瓜炸了,當車是少年,笑得一蹦三跳,不防地上滑,一腳滑倒坐在地上。再起來時,手模著咧嘴似笑似哭,想是摔得不輕。
還是那個吹得人骨頭縫都刮過的風雪,安公子不再覺得冷。我有兒子了是冕哥兒。哈哈,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字哈,兩個字,哈哈,三個字,就是哈哈哈。
眨眼間,冕哥兒就到百天。安家為這獨苗孫子,又擺開流水席面。仗有半年沒有打,人心漸安定下來。蓮菂坐在小廳上,料理今天兒子辦百天,不一會兒往外面看幾眼。
知道她心事的藍橋又要勸了︰「剛看過,也喂過,還有女乃媽在呢。小楓姐姐比少夫人生得早,正好來當女乃媽。老夫人帶,您放一百個心吧,少去看幾次最好。」
蓮菂用藍橋听不到的聲音嘟囔︰「不是你的孩子,你當然這麼說。」廳上水仙梅花香氣襲人,也提不起來安少夫人的精神。出了月子,安老夫人讓蓮菂管家,還是把冕哥兒接到她自己房中。安老夫人眉開眼笑了,安少夫人悶悶不樂,安夫人居中調停,勸一回安老夫人,再罵一回蓮菂。安家三個女眷,每天有來有去熱鬧無比。
「少夫人,這是外面一位客人送來,說是公子的舊交,他不坐席,東西放下就走了。」外面人送進來一個錦帕包裹的東西,里面象是個匣子。錦帕是用針線縫著,看不出里面是什麼。
蓮菂取剪刀挑斷絲線,珠光寶氣先露出來。五、六寸見方的黃金匣子,難道拿在手里沉重的緊。匣子上瓖著珠玉寶石,光這匣子就價值不少。
匣外鎖著小小金鎖,鑰匙插在上面。打開來,蓮菂也吃驚了。不是她沒有見過東西,而這里面的東西,有一樣她看著眼熟。
里面成掬的貓眼石,雪白的羊脂玉臂,還有十數顆夜明珠,和安公子給她的那一顆一般兒大小。竟然有十數顆散落的,讓人覺得原本應該是一串。
小小一把金鎖,瓖著紅綠寶石,系著細細珠鏈。蓮菂拿起來又有了看兒子的主意︰「送這東西來的公子舊交,一定是親厚的舊交。我拿這鎖給冕哥兒戴上,公子回來也是高興的。」
藍橋開始頭痛,伸手扯著蓮菂袖子,大有決不放手的意思︰「不行,老夫人給小哥兒早早打好金鎖,您又去爭上了,到晚上,老夫人要生氣,您要听教訓,我決不讓你去。」
蓮菂坐下來對著藍橋嘟著嘴,藍橋對著蓮菂噘著嘴。主僕兩人對著賭氣,賭上一會兒,藍橋也道︰「要是公子在,隨便您怎麼折騰怎麼爭。公子不在,和家里人再鬧下去,有誰護著您。」
怏怏把金鎖收起來的安少夫人,每每要折騰的時候,就是她的丫頭拼命先勸她。外面又有鞭炮聲,又臨近過年,又是冕哥兒百天,就放得更凶。想想去年夫妻雖然不算和契,也是攜手並肩立于廊下看煙花,如今一個人形單影孤,為著孩子把家里人得罪一個遍。安少夫人愁眉不展,我只要兒子,怎麼才能到我手上。
憂愁到下午,是該看兒子的時候,安少夫人帶著藍橋出去。與此同時,安老夫人在自己房里嘿嘿冷笑,對安夫人道︰「一會兒蓮菂就要到了。」一天四看,早飯後看一回,上午看一回,下午看一回,晚上再看一回。
安夫人勸道︰「心疼孩子是好事,以前我還擔心她不要公子,孩子也不要可怎麼辦?」安老夫人只是冷笑︰「現在也學著會弄鬼,一來就是說看我,我有什麼好看的,值得她來看我。」
外面有腳步聲的時候,安老夫人先問人︰「來的是誰?」所料不差,安少夫人蓮菂來給老夫人請安。進來笑嘻嘻︰「今天人多,老夫人挺辛苦的。」
現在是笑容滿面來探問,安老夫人也轉為背後抱怨,對著這生曾孫子的「功臣」,安老夫人和藹可親︰「你一天幾回來看我,我真是不敢當。」
安少夫人裝听不到,臉上笑容棍棒也打不下去。手中捧著金匣子,給祖母和婆婆看。簡靖王的珍藏,那金鎖是能匠制就,比安家的要好。安老夫人正要說換上,等不及的蓮菂陪笑道︰「送的人一片心意,給冕哥兒換上可好?公子回來知道也喜歡。」
安老夫人驟然沉下臉,拂袖道︰「不換,偏不換。你是來看我的,還是來指責我給的金鎖不好。」蓮菂踫了一鼻子灰,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安夫人忍笑來勸婆婆︰「冕哥兒不是醒著,抱出來親香當娘的,也換上看看。咱們的冕哥兒,戴什麼都是好看的。」
冕哥兒抱出來,動著小手腳睜著眼楮亂看亂找聲音。蓮菂心花怒放,我兒子肥頭又耳,又白又胖,象……哼象他爹。可是母親還是愛你在心坎里。
安老夫人沒了怒容︰「我的寶貝兒,看他換上這鎖,更是招人愛。」安夫人到這種時候,愛過孫子,就對著婆婆和媳婦笑,這麼可愛的孩子,你們爭個什麼勁兒。由長到幼說起來,這是蓮菂不好;可是安夫人自己也有兒子,也經過這時,她再想想,婆婆素來豁達,為曾孫子事情上,半步也不讓。和她平時為人相比,象是不近情理。
看了一刻鐘,安老夫人重新板起臉對孫媳婦︰「你看夠了吧,家不要了?外面這麼多客人,咱們要擺三天酒,你還讓我這把老骨頭出去管家不成。」因為冕哥兒在,安老夫人拐杖就頓得輕︰「快走快走,管不好家,我給你一頓拐棍。」
蓮菂三步一回頭走到房門口,還在回頭看兒子。這種時候,藍橋要把她拉出來,再拉著她送到小廳上,把筆交到她手上,並且要提醒一聲︰「您得當差了。」蓮菂才回過神來,面上先戚戚,戚戚過是難過,難過完才恢復自然當差,當她的安少夫人這份差使。
忙上一會兒,百忙中偷得閑功夫,蓮菂要埋怨安公子。去京里攻書會人,這是正經事情。只是一去半年,一封信也沒有。等著我寫信嗎?我才不寫。安少夫人沒處出氣,和平時一樣,把安公子埋怨一通,算是出氣。不過公子人不在,只能在心里抱怨他。
晚上再去安老夫人那里看過,回房里來衾暖被軟,可是只有一個人。沒有公子就算了,兒子近在咫尺,也不能抱著睡一會兒。
「藍橋,你說公子要知道是哥兒,他會怎麼想?」冬天夜短也睡不著,蓮菂和上夜的藍橋都睡在各自床上說話。
藍橋打個哈欠︰「當然是高興唄,能怎麼想。」一語說過,藍橋才弄明白,少夫人應該是想公子才是。再說公子這事情說得是不對,這才冬天,秋闈在明年秋天。他拋下少夫人離開也罷了,就此音信全無。
只有管事的隔上一個月會來說一聲兒︰「公子挺好。」挺好的怎麼倒沒有信來,藍橋是很不安。親戚有人看著少夫人春風得意,成親又生了兒子,背地里說起來公子離開這事,流言就多的很。
藍橋幽幽嘆一口氣,要說少夫人也有責任,她對公子,和成親以前一樣。她心情好,就話多些;不高興的時候,就沒有話,全是公子逗著她。現在公子不在,她成天為孩子悶悶不樂,還有誰來哄她。
「你嘆什麼氣?」蓮菂隨口問出來,藍橋為掩飾,慌忙中隨口道︰「今天我看到余姑娘,看到她這麼冷的天,穿著少夫人給她的衣服。少夫人最是惜老憐貧的人,我就感嘆上了。余姑娘和張四嫂走在一起……」
蓮菂「虎」地坐起來︰「你說什麼張四嫂,她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