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蝴蝶兒飛。狂隨柳絮有時見,迷蝶無蹤曉夢沉。
晚春時節天熱得早,太古湖岸游人似乎也比往日更早了不少,花叢中的蝴蝶也被連帶驚起。天還沒亮,湖岸錦瑟茶樓就被性急的客人敲開了。打著呵欠的伙計迷迷登登地開著店門,一邊不滿地咕噥道︰
「誰啊,這麼早老板都還沒叫起,你們到巴巴地來叫了。是看了一夜煙花沒睡覺還是咋的?」
「啪嗒」頭上挨了一下,老板娘不知從啥地方冒出來拿東西拍了他頭一下︰
「老娘這不就叫你了嗎?你這饒舌的懶家伙,不夠老娘再叫叫你?不看在你娘是本家的份上,老娘見你可憐才收留了你,你當老娘在這赤州城討生活容易啊?你這雜種,鬼知道是哪只野獸下的。」突然覺得失言,忙扭進後堂。很快又傳來她的叫嚷聲︰
「都起來干活了,哼,一群懶骨頭。昨晚拜了一晚上的焰火,還不夠你們興奮的?」
一陣蹬蹬蹬上樓的聲音,門「啪」的一聲關上,何物重重摔到床上去的聲音傳來。再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從後堂傳出,茶樓小二跑堂帳房茶博士陸陸續續分別跑向茶樓伙房櫃台大堂雅座。大堂中央是寬敞的天井,能看到二三樓的回廊和雅間。
很快火工燒開了水,茶博士拎著茶壺順溜地給早客們挨桌沖好了熱騰騰的香茗。
臨湖街面上的各色早點鋪早就開了門,吆喝聲,熙嚷聲漸次傳開。茶樓靠窗的伸伸脖子就可以叫來一籠鮮香的包子,吃完喝口清茶聊天神侃。紛亂之後,錦瑟茶樓才漸漸顯露出特色。適怨清和的瑟音自三樓上悠然奏響,從不遠處的太古湖勾來一股股涼意。
大堂靠湖岸和街道的夾角茶座上,坐著一白二黑勁裝打扮的三個年青人。著白色勁裝的外面還披著件白緞滾金邊的斗篷,坐在臨湖北尊位上,面朝大堂,眼神略帶厭惡的看著大堂內外的各色人等。
一個戴斗笠著青色長衫黑須客人匆匆走進大堂,環顧四周一圈,目光經過那三人時微微一詫停留了一下,微不可覺地點點頭,徑直上了二樓。不久,三個青年也上了樓。
兩個黑衣勁裝青年分守在了雅間門外。待白衣青年進了房間,迅速關上了嵌花木門。見青色長衫黑須人欲取下斗笠,白衣青年抬手制止,走過去依舊坐了左首北尊位。
「主上,您怎麼坐在大堂里?太不安全了。」黑須人憋了半晌焦急地問。
「無妨。一接到你的急信就趕來,來早了點,坐大堂隨便看看。」白衣青年回到。又站起來,月兌下斗篷,露出矯健的身形。黑須人馬上恭敬地接過,掛在衣帽架上,待白衣青年坐定後這才背門面東坐下。沖白衣青年點頭微笑著說︰
「主上越發俊朗精神了。赤州城不比山里涼爽,靠近湖邊也覺悶氣。周圍也就這錦瑟茶樓還算不錯。主上感覺還好吧?不少字」聲音里透著關切。
「不好。你只看到它的表面,沒看到這籠子內里的雜亂不堪。一看見這些賤人就心煩。」白衣青年皺眉說道。
黑須人微微一笑,贊道︰
「呵呵,主上這籠子的比喻倒也新穎貼切。主上不必介懷。屬下正是有一件可能的好消息急著報給主上,主上听了自然就順氣了。」
「可能?」白衣青年依然皺著眉頭。黑須人低聲附耳說了些話。白衣青年臉色變幻了一陣,突的站起來。走到北窗前,望向東北中心城區的方向,沉聲說道︰
「不管是不是可能,都不能讓他們如意。哼,跟他們周旋是我唯一的樂趣。真要是聖獸誕生,……就算是神獸也絕不能再讓他們帶壞了,必須馬上找到帶走!你盡快去查實,位置、線路,都要。」
黑須人迅速起身,抱拳道︰
「如此主上請在此地稍候時日,屬下立刻去探實回報。」
白衣青年回身點點頭,微笑道︰「去吧。」
黑須人迅即離開。白衣青年轉身繼續眺望窗外湖景。忽然,視線被什麼東西吸引——
一只玉色蝴蝶飛到湖畔玩耍的一個小男孩鼻尖上。男孩追逐蝴蝶,踩到湖邊春睡的狗兒。狗跳起欲咬男孩,男孩嚇哭,引來他母親。母親抱起男孩,撿了個石頭扔過去。狗兒被打嗷嗚鳴叫,引來主人。狗主人咒罵,男孩母親回擊。狗主人打了男孩母親一耳光。男孩父親提著把殺豬刀趕至,一刀在狗主人手臂上拉了個淺長口子。狗主人吃疼尖叫,返回叫來一幫子人,茶樓東窗對街肉鋪那一家子已經跑掉。狗主人指使人拿走肉鋪所有肉,砸了街邊肉攤才憤憤罷手。
狗主人正是錦瑟茶樓的老板娘。白衣青年早上才見識過她的彪悍。忽若有所思,露出兩顆小虎牙,笑了。招進門口的黑衣隨從,道︰
「去把早上那個饒舌的伙計叫來。」
白寒俊手握木劍站在操練場中,指著坐在地上拿著一對石錘喘氣的展子青大喝道︰
「再來!」
展子青搖搖頭,扔開那對石錘,苦臉道︰
「不行了,小弟實在是沒力氣了。饒了我吧。寒俊兄……」
白寒俊走過去拉他起來,說道︰
「那你告訴我,我的輕功如何?說實話,說了實話我就放過你!」
「棒!利害得沒話說。」展子青挑起大拇指。
「那比鷹緬呢?我是說不飛的話?」白寒俊繼續追問。額上有細密的汗水。
「肯定是我寒俊兄利害咯。沒得比。」展子青馬上信口胡謅。
齊可風、白寒梅的紅臉未婚夫一起走了過來。齊可風罵到︰
「我說展子青,你別光顧著討好寒俊兄就胡說八道好不好?會死人的。」
白寒俊一見二人,也沒理會齊可風話里有話,忙又拉開架勢︰
「可風吳維,你們來得正好,來陪我過過招!」
吳維搖了搖頭。齊可風也搖頭道︰
「寒俊兄,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你應該比小弟懂。何不歇息一下再說?」
白寒俊低頭沉默。隨即又抬起頭︰
「要怎樣你們才肯跟我比試?我不累,不想歇息。」
三人一齊搖頭。白寒俊氣到︰
「那好,你們走吧。我自己練!」
三人不動,一副準備賴在這里繼續規勸的模樣。白寒俊氣極︰
「好!你們不走我走。」說完扔下木劍就走了。
三人忙追上去,齊可風問道︰
「寒俊兄,你是不是打算去中心城救她?」他听到父親中午從內西城齊寶齋回來說起,昨日方白二府定親宴後,鷹緬夜入方府,將白寒俊的未婚妻擄走了。急忙進內城找到正在齊寶齋隔壁吳氏藥房後堂用膳的吳維,一起過來看望白寒俊。
白寒俊身子晃了一下,也不回頭︰
「沒這回事。你們別跟我父母姐姐瞎說,否則就別做朋友。」然後繼續邁步。
吳維連忙叫他︰
「寒俊留步,可否听我一計?」自己不想辦法勸阻他的話,白寒梅得殺了他。
一听有計,白寒俊果然停步。慢慢轉過身來,盯著吳維。但仍是一句不合抬腿就走的神情。吳維也不耽擱,忙道︰
「何不去找你姑祖母試試?」
一語驚醒夢中人!白寒俊突然臉色一變,差點軟倒在地。昨晚方志寧急匆匆跑來見祖父,驚報玉兒被鷹緬搶走,求祖父設法援救。方志寧情急之下也沒顧上回避他。他正在跟家人分享訂親之後的喜悅之情,聞訊當場驚倒。祖父跟方志寧走時,家人強攔下他未能跟去。之後天空異動一夜。凌晨祖父再次去而復返,從來不違背他願望的祖父,卻不許他再提此事。
想到祖父曾替鷹緬求親,更差點害死玉兒,怨恨一起的他就斷了乞求的心思。也確實起了獨闖中心城救人的念頭。但自知根本就不可能辦到,拼命練功更多的是發泄。經吳維一提,突如茅塞頓開,還有個疼愛他的祖姑母可依!
希望一起,繃緊的弦一松,白寒俊再也支撐不住了。
三人連忙將他扶到路邊條石凳上,一面叫人馬上請大夫,抬軟轎來。
方文琴和方文畫坐在樹蔭下聊天,她倆是同胞姐妹,常一起躲在這里逃避日頭,逃避練功。
方文畫看著天空中火辣辣的太陽,哀嚎一聲,又問道︰
「姐,你說我們這樣子好不好?被二叔發現了又要倒霉了。」
方文琴掏出個小銀鏡照了照,仔細地放回懷里︰
「不管他,即使二叔發現了,懲罰也是晚上。只要能少曬日頭就行。」
方文畫依舊有些擔憂︰
「可是,耽誤了采氣練氣,還不是一樣黃黃的,難看死了。唉,我要是七妹就好了,白白女敕女敕的,還不需要練功。」她們平日要在日頭下吸納最陽剛的土靈氣。進步才快。
方文琴撇了撇嘴︰
「提她做什麼?她現在已經不是我們方家的人了。」方文畫一愣,隨後不以為然。七妹不是還沒嫁過去麼?怎的就不是方家人了?姐姐太也心急。
方文琴卻四下看了看,詭秘地對方文畫說道︰
「我告訴你,听說她被那個禽獸王子帶走了。就是那天那個什麼鷹緬,呸,不要臉。我都沒臉說她。」
方文畫搖頭不信︰
「你騙人!七妹昨天訂親一直到晚上才結束,怎會被鷹緬帶走了?」
方文琴冷笑一聲︰
「你知道什麼,今早爹回來,我听見爹跟娘在臥房里說起,爹還罵他們畜生呢。」
方文畫吃了一驚︰「啊?你偷听爹娘在臥房里說話?」
方文琴忙按住她的嘴︰
「噓,別嚷嚷。我是無意中路過他們窗外才听見的。再說了,這種事哪里瞞得住人?早晚得盡人皆知。我不過是提前知道了而已。」
方文畫想了想覺得哪兒還是不對︰
「那你說爹罵他們畜生,是連七妹一起罵了?你是不是听岔了,七妹哪里又錯了?」
方文琴支吾了一下,繼而冷哼道︰
「哼,不管听沒听岔都一樣。她不是畜生那鷹緬怎會找上她?而且她一走昨晚中心城那邊就鬼哭狼嚎了一夜,肯定跟她有關。哼,怪不得長得跟大家都不一樣。我看她還是妖精呢。她不是會巫術嗎?還說失魂了,她怎的不給自己招回?一定是裝的。說不定是她把真的七妹給吃了,所以不知道七妹過去的事情。」越說越覺得是這道理,自己反到嚇得愣起神來。之前自己處處針對她,萬一……
「你們說誰是畜生妖精?!」方文皓突然怒火沖天的大喝道。二叔差他來找三姐六姐,他遠遠的發現了正打算潛過來嚇唬她們,誰知道就听見方文琴驚人之語。
方文琴一驚,回身一看竟是方文皓,一時緊張,忙著想蒙混過去︰
「沒說誰,你听岔了。啊,九弟是來找我們嗎?我們馬上回去練功。走,六妹我們趕快回去。」拉著方文畫就想溜。
方文皓攔住︰
「把話說清楚再走!你敢胡說八道,我殺了你!」他的親親小姐姐,豈能容人糟踐?任何人都不行!
方文琴色厲內荏地回道︰
「你敢!我還怕了你不成?」但現在方文皓真要揍她,她也確實不是對手。干脆往方文畫身後一躲,自顧自一溜煙跑掉。遠遠地傳來她的聲音︰
「想知道的話,自己回听雨軒看看不就清楚了啊。」
方文皓一愣神,方文畫乘機也吐吐舌頭溜走了。方文皓聯想到昨晚到現在祖父二叔都不讓他回听雨軒。听到方文琴言語,隱隱預感發生了極其不好的事情。也沒功夫找方文琴的麻煩了,拔腿就往听雨軒跑去。
听雨軒竟然空無一人!馬上去找祖母。祖母抱住他卻只會搖頭哭,什麼也不說。後來干脆暈厥了。好不容易掙開祖母的手去找祖父,祖父也不在。找遍整個方府,也沒人能告訴他實情,只得到祖父一早就外出的消息。方文琴更不知躲哪兒去了。
驚怒茫然奔跑一下午無果,方文皓只得回到听雨軒查看姐姐的閨房。一看姐姐所有東西都在,包括一些做廢的玩具,還有那兩幅藏起來的「落水雞」「柴火堆」繡品。心中燃起了希望。畢竟還是孩子的方文皓抱著姐姐的衣物被褥,一邊哭一邊就睡著了。跟蹤的小廝也不敢叫醒他,悄悄守在院子里。
傍晚,疲憊不堪的方擎南一回到方府就听說了方文皓到處找自己,忙趕到听雨軒。
是夜,听雨軒傳出方文皓驚天動地的哭喊聲,和祖父不住的勸慰。
是夜,太古湖岸錦瑟茶樓的門板上,印上了一對詭異的血手印,形狀象展翼的蝴蝶。那個饒舌的伙計趟在床上,心花怒放地撫模著腰帶里緊裹的兩錠金子。心道︰今天可真是太走運了,上午被客人叫去問了幾句話就得了錠金子。這晚上又……老板娘啊老板娘,可不是我想嚇唬你。實在是熊屠夫出手太大方了,幫他個小忙就叫人帶一錠金子給我。哎,莫非賣肉真的很賺錢?有了這兩錠金子,不如我也盤一個肉鋪?免得成天受那肥婆的窩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