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欲明,細雨霏朦,雷聲隱約。破空閃電料峭斜風,不時光顧燈火明滅不定的元老院大殿內。
鷹老祖長嘆一聲,問道︰
「現在城外如何?」
猴悟回道︰
「剛獲戰報,報稱正西城門外涌來熊潮前鋒最多,約八十萬。其他各城門外也不下三十萬。目前均傷亡大半。城牆雖高峻,然死傷熊獸沿牆體堆積成山。余下熊獸仍舊繼續攀爬同伴尸體,欲登城牆,……不得不下令將它們擊殺。但毫無震懾效果。護城河若非全閘開啟激流全速沖擊,恐已被熊尸填滿。另據各地飛報,熊群仍在不斷趕至,熊族在外族人也在集結奔襲,大有傾巢出動玉石俱焚之態勢。」
象拔老祖憂郁地說道︰
「照這樣下去,熊族可就真要亡族了。總不能任其所為,不殺吧?不少字」
蟒老祖接口道︰
「什……麼?過去獸潮爆發,咳咳,從來遠遠繞過王城的唉……」
猴老祖點頭︰
「是啊。以前獸潮只是沖擊其他附庸城市,且從不強攻,一觸即潰。赤州城內無非獸族襲擊人族,絕無野獸進城搗亂。」
鷹老祖走到窗口望向西北方,淒風苦雨下那里依舊持續激蕩著鼓角哀歌。外城四門隱約起伏傳來熊獸瀕死前的怒吼。不由眉宇深鎖,說道︰
「這不是獸潮。而是亡命啊。神熊王的遺體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馬上出發前往熊族駐地。」
蟒原嘰咕了一句︰
「一個還沒成氣候就死掉的神王,需要九千九百九十九極數儀仗這麼隆重麼?聖皇也不過如此吧?不少字」他有些為兒子擔心。
象茲看了他一眼︰
「你不顧忌所有的獸族都以死相拼?」
蟒原吃了一驚︰
「他們又為什麼要以死相拼?啊?他們也死了神王?」想想不對卻桀然說到︰「有什麼好顧忌的?本王統統把他們滅了。」
鷹老祖猛然回身,看了一眼蟒原再看向蟒潛老祖。
蟒老祖卻詭笑道︰
「呵呵呵呵。四九儀仗……有什麼不……好?老祖我歸……魂的時候,正好循例以此禮相送唉。」一臉的向往。
鷹老祖無可奈何地瞪了神蟒父子一眼,說道︰
「蟒老祖和蟒原你們就留在中心城坐鎮吧。其余人跟我出發。」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元老院大殿。猴悟、象茲跟隨在後。鷹彤在熊族駐地未歸。
猴老祖拍了拍蟒原的肩膀,跟了出去。象老祖翹出一節鼻子,經過蟒老祖時故意撞了他一下,「哼!」
蟒老祖目送他們離開後,扭扭腰轉身盤上大殿四王座之一,眼皮就開始耷拉起來。蟒原轉轉眼珠也扭出了大殿。
雄渾悠遠的長號開道,日月廣場北面中心城的南城門大開。
脖子上掛著白色花環的白象緩緩列陣走出,穿過廣場,蜿蜒西行。龐大的象隊共計一百零一陣。白象陣一百。每陣九十九頭白象,橫縱各十頭,中間空著的位置則架著祭品。前面五十方象陣架的是銀金玉祭器,後五十陣架著珠寶綢緞牲畜。
象隊正中是高大威猛的猛 象陣。同樣是九九列陣,陣中橫亙著巨大的紫金外槨,內置白玉棺。神熊王熊三頭戴黃金王冠身著白色王服仰臥正中,身左是杖頭瓖嵌頭顱大水晶球的黃金王杖,身右是盛裝的妻兒。安靜祥和,再無一絲以往的窘迫。仿佛他們一家人原本就是王族,一直享受著王族的尊崇生活。
棺槨頂上還安置有金瑵羽葆,綴滿珠玉流蘇的巨大華蓋。為神熊王一家人遮擋著霏霏細雨料峭寒風。珠玉叮咚,清越婉轉,仿佛在撫慰他們尚未遠去的怨魂。
不可謂不豪華,不可謂不隆重,不可謂不尊榮。
熊族可以稍稍平息怨懟了吧?不少字坐在棺槨後面第一個象陣上並排黃金鞍轎里的鷹老祖,有些不安地想到。看著沿途肅穆的騎甲戈衛,以及甲衛身後隱約騷動的無邊族群。老而彌堅的鷹老祖做出了一個更為重要的決定。先輩們付出生命艱辛換來的和平繁榮,決不允許出現任何的動蕩。哪怕犧牲鷹王族和其余三個王族的共同利益,也要堅守到底。
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平復熊族的悲憤。以及其他獸族有可能滋生的對人族生活方式產生質疑和對抗情緒。沒什麼好猶豫的,南炎聯盟的家底可以支付比這更昂貴萬倍的代價。如果這樣就能平息了這次危機,豈止是佔了天大的便宜?蟒原這個笨蛋,只為自己兒子就蒙住了眼楮。
說起來,最好熊族不要抓住凶手的問題不放,不然為了蟒泰還要有一番折騰。那個該死的人族商人,怎麼就會這麼湊巧,惹出這麼大的一樁禍事?要不是被神熊王自己剮肉剔骨了,說不得王盟也得滅了她滿門。頭顱再戳在日月廣場接受萬族唾罵!
是不是先讓蟒泰暫時離開赤州城?熊族有這膽子追究一個王子的責任嗎?看來還得多準備幾個人族出來頂罪才行。相比之下,就算趕走所有的人族也比動搖南炎聯盟根基的代價小。想到此,鷹老祖把猴悟招過來附耳幾句。猴悟應聲而去。
鷹老祖看著猴老祖和象老祖點了點頭。他很滿意猴悟的機警。象茲也不錯,看他把這送殤隊伍安排得多有序多細心多周到?還有鷹彤,昨夜在熊族駐地坐鎮安撫,至今未聞有岔。唱唱吼吼就唱唱吼吼吧,發泄完過剩的精力,正好方便安撫不是?看來就憑他們三個的表現,下一任王族就已經能挑起南炎聯盟的未來了。
象隊逶迤來到熊族的西北駐地時,已是夜幕低垂。在鷹老祖授意下,象隊幾乎繞了小半個西北城區。要的就是展示王盟的誠意,和對這次意外事件發生的遺憾,以及共同的哀悼之情。要不是考慮熊族的心情,象隊不介意花上更多的時間走遍整個赤州城內外城區。
熊族駐地雖然並不偏遠,但不會鑽營的熊族確實在赤州城里生活得舉步維艱。茂密的林地里緊挨著高低不一的破敗土牆木屋,可惜了當初公平分配的區域。熊族族長駐地寒磣的半圈木屋圍著一個巨大的梯形土坡,這土坡就是熊族日常舉行祭祀之類重要活動的場所。據說現任族長之前也不過是內城衙門里的一個捕快頭目。這個信息讓鷹老祖既感嘆又忍不住有些暗喜。更多了幾分把握。
城外怎樣暫時不用考慮,只要眼前這匯聚的幾百萬熊族解決了,外面的熊族原種獸群也就自然退卻了。不會再用無休止的瘋狂自殘行為來刺激每個人的良心。
昨日事發後神鷹王鷹彤迅速趕至現場並苦苦規勸。神王的威壓彈壓了暴動卻依舊未能動搖他們的決死之心。鷹彤不是他們的神王。
多雨的南方,此際濛濛婬雨仍未停歇。折騰了一天一夜的幾百萬熊族族人,果然已經有點強弩之末了。渾身淋灕相互扶持,沉默地注視著隆重豪華的送殤隊伍抵達。
南炎聯盟三大老神王現身,三大神王親臨,送來巨大的財富。紆尊降貴,暖語安撫。驚異的場面讓這些窮途末路的熊族後人們一時目光呆澀誠惶誠恐。
神熊王遺體被以獸族皇者的至高禮儀送回。終于虜獲了有著棄兒情節的熊族依舊簡單敦厚的心。讓人一如既往稱心如願地乖乖領受了王盟的誠意。一切看起來就順理成章了。
他們象受傷的孩子見到親人一樣嚎啕大哭起來。心存鄙夷的王族成員猛吃一驚,但很快被鷹老祖智珠在握的笑容鎮定下來。
王盟還許諾將來熊族後人全部無條件參加傳承儀式。從此他們不是棄兒而是寵兒了!年青壯碩的族長抹干熱淚語焉不詳笨拙地表達了全族的由衷感激。老邁的熊族強者是不可能坐穩族長的位置的。他也需要為後代謀求持續的機會。
熊族是獸族中比較少有的注重家庭的種族。盡管熊爹爹們通常仍不樂意撫養孩子,喜歡乘熊媽媽不留神的時候把孩子踹進水里。後來他們狡辯是教孩子游泳。之後更聰明的發現只要有為孩子將來好的托辭,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狠狠揍一頓,順便把不滿和被不滿發泄到不爭氣的小熊崽子頭上,哼,敢跟爹搶娘?但是熊媽媽們卻更彪悍。所以這不是問題。
安排好熊族後人的未來,這次偶發事件就算徹底平息了。
出乎意料的是熊大熊二卻不接受這個結果。他們已經徹底迸發出血脈中的原始血性。更無法釋懷弟弟熊三作為一代神熊王的悲慘際遇。包括他們自己。他們和弟弟一樣,流淌著猛獸王族桀驁的熱血。回首身後,更站滿了相連血脈的族人。
熊族老者們也紛紛走出族群,一步步走向孤獨的差點被遺忘的,靜靜橫亙在猛 象背上的神熊王棺槨。
淅瀝的細雨中開始回蕩起老者們低低地吟唱,贊美他們的神王,歌頌他史詩般的往事。對生命的摯愛,沒有使王成為生命的奴僕。鮮血侵染了你強健的大腿,你的小腿和線條分明的踝骨。彎刀濺血尋常事,馳騁萬里屠窮寇。
悠遠的歌聲喚起更多族人。漸漸地,所有除了族長那一系的族人們,都又站了起來。雄渾重新激蕩在赤州城的夜空,傳遞著深沉的思念和向往,不再是悲傷和憤怒。赤州城外的熊獸們開始安靜下來。靜靜地聆听。
局勢驟然變得撲朔迷離。他們要做什麼?鷹老祖捻著白須,冷靜地看著那些走向棺槨的熊族老者。老朽換來的智慧,使老者比很多年青人甚至強者更具有存在的意義。他們看到的是熊族風中紙鳶的未來。鷹老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個公認的一根筋,憨厚膽小的族群。不過還好,幸好自己作了兩手準備。
那麼,除了繞棺吟唱,表達他們對逝去神王的真靈回歸的祈望。他們還能做什麼呢?最後,經熊大熊二點頭,甚至族長也發了話。沒有族人他還算個什麼族長呢?老人團向王盟鄭重提出了熊族的心願。十分簡單的兩條。
首先,報仇。懲罰所有凶手。這是他們向躺在棺槨里神熊王熊三吟唱的承諾。王的子民都有責任不惜一切代價為王復仇。無論王在哪里,就算王永遠放棄他的子民。他們也不會再讓王輕視,因而拒絕降臨。
不得不說這是熊族智者的覺悟——這一次偶然的降臨,是為了那沖天的殺意。既然如此,還會選擇繼續懦弱下去嗎?他們不再尋求王盟的庇護。
所以,他們要離開聯盟。他們要回到森林,回到祖先生息繁衍的地方。在無盡的殺戮中迎回他們的神王。
熊族還表示即便不能達成復仇的願望,他們也要離去。是否會回來,無人知道答案。
在高貴的心願面前。鷹老祖突然覺得推幾個人族出來實在無恥,而且毫無意義。這中間不單純是神熊王個人的恩怨,還有這個族群長時間的壓抑失望後的幡然醒語。只有迎回他們的神王,熊族才能重新擁有自己的尊嚴。
但鷹老祖不能放他們離開。哪怕滿足他們復仇的願望,恰恰是這條不能答應。
他想到了最後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鷹老祖和另外二個老祖商量決定後,一邊令鷹彤前去和熊族老者團假意磋商細節。一邊喚過猴悟,令他撤回除了蟒泰而外的三個王子,一起去把聖使安全地接過來。並附耳叮囑了許多,要猴越把他的話一字不漏地親自去轉達給聖使。
猴悟領命而去。很快帶著三王子返回中心城元老院,直奔元老院大殿後的玫瑰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