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赤州城,夜里起了濃霧,空氣濕潤得讓人窒息。明日一定是個難得的陰天。如果不是夜深了,說不定人們就會奔走相告,額手相慶,共祝反復回頭的秋老虎終于走了。
夜霧悄悄侵入中心城東南一處宮殿四面敞開的金色窗欞內,層層紫色的紗幔從輕拂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鷹緬王子手里握著一物,坐在銀色寬大的臥榻一側沉思。
「多麼迷人的夜晚啊,親愛的,在這浪漫的夜里,你在思念誰呢?」夜靜無人,有人低問。
「既然來了,就出來吧。」鷹緬王子漆黑的眸子里掠過一絲淡淡的金色。
「啊?親愛的你不趕我走嗎?終于想我了嗎?太好了!噢……還是不要了,你這房間空空蕩蕩的,就只放了一張床。當然,如果親愛的不介意我上你的床的話……」
「露西芬,如果你能正經說話,本王也不介意與你做個朋友。但僅此而已,希望你明白。」鷹緬的聲音听不出喜怒。
「人家哪里,不正經……了。好吧,這麼多日子沒見你,我可是日日夜夜思念著親愛的你哦,可是你這里被結界封了,人家進不來呢。這又是何時打開的呢?我記得一個月之前還來過……你老祖不怕你跑了嗎?」不跳字。
「此事與你無關。你先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露西芬吹開紫幔看見鷹緬把握著的手攤開,掌心里有一顆透明的珠子,哦,不是完全透明,內中還有一物,凝神看去,是一滴紫色的水珠。
露西芬欲取來細觀,手剛一動,鷹緬卻馬上又握緊了拳頭。
「不讓看怎麼知道嘛。」露西芬坐在金色窗欞上跺了跺腳。
「以你的目力,更遠也能看清。」鷹緬淡淡說道。
「唔,好吧,還是親愛的最了解我了。嗯……讓我想想看。上次見你時,這相思珠里已經完全沒有一點東西了,說明,好啦,不說她死了,行了吧。遺憾的是,確實應該是這樣……啊抱歉,當我沒說好嗎?嗯,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里面有了這滴紫水珠的?在結界打開之前,還是之後?」
「之後。不,結界打開之時,二十四日前,大約破曉時分。此物本王一直帶在身邊,當時突然動了一下,本王親眼目睹這滴紫水珠從無到有漸漸呈現,如穿空而來,方向為正東,本王追出去萬里,卻沒任何發現。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何事?」
「噢,親愛的,你可真有心哪,……太不公平了!露西芬嫉妒了。」
「告訴我真相。你的東西,你應該非常清楚其中的變化!」鷹緬突然語轉疾言,目不轉楮地盯著露西芬臉上的表情。
「討厭!本來就是人家的東西嘛,被你送了不想干的人,哼!現在人家心情很不好,走了!」「唰」的一聲,露西芬憤然飛走。
鷹緬王子並未追上去,細想之後,嘴角漸漸浮現了一彎溫柔的弧度。
是她嗎?
東宮還被封在結界里時,蟒老祖有一次來看他,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走了。
他說,聖靈派下來的使者,有重生之能。
你回來了嗎?是什麼樣子?會是一個小小嬰兒嗎?
還會記得我嗎?
等你的日子里,鷹緬將為你蕩盡南炎聯盟的所有罪惡,給你一個強大,干淨的國度。
「鷹緬王兄,你睡了嗎?」不跳字。猴越的聲音隨著他的白色光團穿窗而入,現身繞開層層紫幔走來。
「有何變故發生?」鷹緬知道猴越正在追蹤神狼王一族。此時回來,定有變故。
「不,是小弟有所懷疑,想跟王兄商議一番。」
「你坐下來說吧。」鷹緬拍了拍身邊床沿。
猴越跳到鷹緬寬大柔軟的床上盤坐下來︰
「王兄你何時還是安放幾張待客的榻椅啊,你這東宮頂樓整層都做了臥室還不夠大麼?哎,窗扇還都全開著,瞧這滿屋子的霧。」
「讓你進來時不至于撞上什麼還不好?」鷹緬笑笑說道。猴越每次來,必為此抱怨一番作為開場。
「長生天哪,小弟被這霧迷花了眼嗎?都快一年沒見到王兄笑了,鷹緬王兄,你真在笑嗎?」不跳字。猴越驚訝地說道。
「先說你的事,這個問題以後評說。」
「是!王兄。小弟懷疑那狐媚里騙了我們。」
「哦?仔細講來。無論任何懷疑,都要一一細說。」
「嗯。王兄還記得於菟熙信上內容吧,除了有意言和之外,只提到上次獸潮中的一些發現,並無一字提及可能跟誰有關,那狐媚里身為一個信使,為何一口咬定就是獨孤?老祖們把她的話跟那個武,不蘇虞伯之前的話一聯系,就相信了她,但小弟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我們把軍隊派出去到處搜索獨孤一族,不僅一無所獲,赤州城里照樣不斷地丟失人口,派出去的軍隊反到沒有一個傷亡。這不奇怪嗎?獨孤一族的人全在赤州城里?都會隱形了嗎?真能如此,南炎聯盟還不早就沒了?哦,還有,有些偏遠地區甚至整村人都消失了,神秘勢力的目標不都是化形獸嗎?」不跳字。
鷹緬听完沉默了一會,點點頭︰
「不錯,賢弟進步了很多,你的疑問提得很好。狐媚里也許有她的想法,比如企圖借助我們之力去營救她的,權且算是她的護衛吧。依她族的脾性,為一個小小護衛栽贓獨孤並非完全不可能。不過,這不能作為排除獨孤與神秘勢力勾結的理由。獨孤一族不可能隱形,這是肯定的,聞風而遁倒是可能,找不到也屬正常。即使他們會隱形,南炎聯盟也不可能滅亡。邊遠村落的人去了哪里,暫時先放一邊。我們先來說說於菟熙。如果狐媚里是栽贓,於菟熙不提就屬正常,但如果狐媚里不是栽贓,而於菟熙卻不提及,才值得我們深思。事實上,於菟熙在這個時候突然對王盟示好,才是我最好奇的地方。」
「肯定是他害怕了,擔心一己之力應付不了,才主動和我們聯合。」
「表面看上去,確乎如此。但以於菟熙的一貫作為,不會如此簡單,他必有隱瞞,或另有目的。於菟熙一向與獨孤有勾結,獨孤與神秘勢力有染的話,他也月兌不開嫌疑。我們既然暫時找不到獨孤,他又送上門來,那就不妨先來關注他,看他與神秘勢力是否有關,說不定就能從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再者,於菟熙信中言明希望由我親自去他極南簽訂盟約視察防務,而我恰恰是目前王盟唯一一個對人族有看法的……」鷹緬說著說著站了起來,開始踱步,最後仿如自言自語。
「還有我們,我們也有看法。」猴越馬上回應到。
鷹緬微微一笑,對猴越點了點頭,溫和地說道︰
「看法先藏在心底,不用說出來。目前當務之急是找出潛伏在南炎聯盟境內的神秘勢力,並徹底鏟除,否則一切想法都是空談。只可惜聯系不上巫駭……你現在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繼續尋找線索,重點關注獨孤和於菟熙。此外,對蘇虞伯也不能放手,賴在南炎聯盟不走,居心叵測……所以,眼下只能幸苦你神猴王族了。」
「那是應該的。王兄盡管放心。」
兩兄弟對視一笑,房間里的霧,似乎也消散了許多。
鴻臚院一頂層房間窗前,蘇虞伯久久凝望著籠罩赤州城的重重迷霧,露出了一絲苦笑。公主在南炎聯盟所做之事,一直不敢用任何方式稟報軒轅聖皇,方氏舉族遷移的事自然也就落在了自己肩上。
沒想到方氏在南炎聯盟竟然如此樹大根深,枝繁葉茂,若非自己兄長乃東部瀕海一諸侯國的國主,自己還真不知該如何妥善安置方府這數萬族人。如今此事終于塵埃落定,接下來他們如何一批批秘密轉移,就是他們的事了。自己只需把公主安全護送回中天帝國,此行就算完滿結束。
繼續留在南炎聯盟,表面上雖然過得去。象茲前來,也還算客客氣氣,但明顯失去了誠意和信任,又何談幫助一事?而且我蘇虞伯身為一名武將,沒有長時間虛與委蛇的涵養,個中滋味,實在難以細述。總之寧可回去領罪,也不願在此繼續逗留。
再過十日就可以回國了,雖說始終無法找到米青山,但總算確認了米青山並未被揭露,少了一塊心病。說起來,這聖虎對她父親,還真是沒話說,我蘇虞伯自問設身處地,都未見得能做得到放棄……不,再想就大不敬了。
蘇虞伯停止了感慨,繼續看向赤州城上空。霧再濃,始終會消散,不知南炎聯盟人族的命運,將來又會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