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方府大門被一陣急促的銅環撞擊聲敲開。
方府老僕忠善睜著一雙昏花的老眼,打量階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少年人。
「忠伯是我,快讓我進去!」少年人一邊說著,一邊擠進門,飛快地朝內院跑去。
望著少年人滑溜利索的動作,忠善猛然醒悟︰
「少爺?九少爺?天啦,您可終于回來了!啊,老爺,老爺,九少爺回來了!九少爺回來了!」忠善忙關上大門,忙不迭地一面追趕少年一面喊著報信。
忠善跑得沒少年人快,但聲音在寂靜的方府上空傳得很遠,少年人還沒跑進楓林居,就驚動了方老爺方擎南。方擎南來不及穿戴,哆哆嗦嗦披上外衫搶步出了臥房,剛至正堂門口,便見一少年從院中跑了過來,一邊叫著祖爺,一邊撲向自己,跪在了門檻前,整個人髒如街邊流浪小獸。
方擎南忙扶起少年,老淚盈眶連聲下令︰
「快備熱水,取皓兒的衣衫來,拿吃的來,不,先拿吃的,還有水,快!快!」
楓林居院內丫鬟僕從一陣忙亂,很快送來了早膳,擺在正堂八仙桌上。
方擎南懷著失而復得的心情,坐在正堂壽仙椅上努力平息內心激動,看著左側趴在八仙桌上狼吞虎咽的方文皓,不忍心相問。直到方文皓吃飽喝足沐浴更衣後出來,才按捺不住迫切的心情,詢問起方文皓失蹤這二十幾日的情形,也問出了一個驚天秘密。
紫衫黑發披肩的方文皓,清洗干淨後竟毫無受過磨難的樣子,氣血充足精神煥發,反到比失蹤之前更結實了,還增添了成熟,象個小大人一樣與祖父對坐回話。但象歸象,畢竟還不是。
方文皓先忍不住告訴了方擎南一個喜訊,他跳到堂中給方擎南展示了從地下吸取黃氣裹住全身的本事,雖然他那黃氣還不夠濃郁純正,而且還隱約帶著一點烏紫,仍把方擎南驚得坐不住了,手中茶盞「啪」地一聲掉落地上摔得粉碎,竟渾然不覺,起身顫巍巍走到方文皓的身邊繞著滿臉得意之色的方文皓轉了幾圈,才驚喜交集地問道︰
「皓兒,你怎會,怎會就到元信中武將了?」一時呆愣當場,雙目卻精光綻放。
他,皓兒他才十一歲啊!方擎南二十幾日的悲痛焦慮似乎獲得了超值彌補,怨恨過的老天此刻變得恩重如山,祖宗們啊,方氏一族離真正崛起的日子已不遠了,哪怕是暫棲白鯨國,只要皓兒再進兩階,何處不可重振家聲大展宏圖?
方文皓卻被祖父的神情嚇住了,後悔之余慌忙收斂黃氣,小心翼翼地將祖父扶回座位上,重新喚來新茶,待祖父漸漸平復心情接過茶碗後,才退回座位將自己這些日子的遭遇以盡量和緩的口氣一一稟報方擎南,不敢再刺激老人。
原來那日方文皓深入泰蒼山月復地仍未找到趙御醫所說的那種草藥,天黑時忽然察覺九珠有融合的跡象,正好附近有一蒿草覆蓋的山洞便鑽了進去。
夜半時分九珠果然開始融合,因二叔方志靜早就反復細述過自己融合九珠時的各種情形和感悟,所以融合過程十分順利,只是沒想到真土靈珠剛一結成,珠內便紫光閃爍,真靈珠被紫氣帶動游遍全身,最後才回歸下丹田自行旋轉。
二叔說過元信初期真靈珠是不能游走的,而現在自己只要一運功,真靈珠便可隨意調動至身體任何部位,土靈力的吸納和運用隨心所欲,靈力充沛綿延不絕,方知已直接突破至元信中期。
而那紫氣還能分離出來,有強化經脈骨骼和淨化體內雜質的作用,並且十分奇妙,感覺作用不會僅這幾項。那位贈他紫氣的小哥不是還說了他這紫氣有穿物輕身的作用嗎?
「祖爺,這紫氣是那位小哥留在我九珠內的,才讓我這麼快就順利融合了九珠,而且直接升入了元信中期。對了,後來那位哥哥來過沒有?我可得好好謝謝他才行。」方文皓說道。
方擎南模模白胡須點頭說道︰
「嗯,如此說來,是該好好感謝人家。那位小哥在你走那日曾來過,他看過你父親,發現不能醫治後便匆匆離開了,忠善沒能留住他,而且連名字都沒留下啊,可惜了……」
方文皓一听立刻拍桌而起,急得團團轉︰
「忠伯老糊涂了!連名字都沒問怎能放走我的客人啊?我再三給他交待過,進門、奉茶時不會問問嗎?那他怎麼稱呼人家的?糊涂糊涂!這下讓我上哪兒找他去?」
見方文皓急出一頭的汗,方擎南哪敢再說恐怕連茶都欠奉呢,于是連哄帶勸地說道︰
「皓兒啊,你別著急,快坐下坐下來說,那位小哥還說過以後會再來看你的,你這一去二十幾日他也未來,想必另有要事。你大伯父暫時還留在此地,我們只需留下口訊,無論那位小哥任何時候找來,也能獲知你的去向不是?他雖之前未及時赴你之約,畢竟還是來了,說明是位誠信君子,到時得你口訊定會前來,你們一定還有機會再見面的不是?你還是先把後來發生的事趕快告訴祖爺吧,祖爺這心還懸在半天上呢,悶得難受啊。」
方文皓听祖父如此這般一說,只得又坐下,繼續之前的話題。
方文皓在洞穴中閉關升級不知不覺過了十數日,收功時正值夜半。由于方文皓晉級後六識敏銳度大增,還沒出洞就察覺洞外有人,于是從蒿草縫隙處悄悄往外察看,見月色下一隊人正陸續經過自己藏身的洞口轉過山坳往西行去,約數百人。
這隊人著裝形形色色,領頭兩人從頭到腳蒙著白布,遠遠看去象腳不沾地地漂浮在空中移動,後面跟隨的人個個一臉虔誠,十分詭異。方文皓好奇之下偷偷跟了上去。
這一跟,又發現自己不僅能在土中遁行,還能融入地面濃郁的土靈氣中隱身。方文皓興奮之下玩心大盛,索性一路跟隨,想看看這些人要去哪里,去干什麼。
天快亮時隊伍鑽入了一個洞口十分隱蔽的山洞,在山洞里上下繞行了很久,來至一不大的溶洞停下,並集中在了溶洞中部,帶隊兩蒙著白布的人分別飄到隊伍兩邊,相對舉起手中的一根木杖樣的東西口里念念有詞。不一會,兩根木杖頭部發出一股細細的閃電,閃電對接時無聲爆開,一圈圈藍白色的光從爆點向外罩住了洞中所有人,藏身洞中濃郁的土靈氣中的方文皓也被罩在了其中,但只見眼前瞬間白光耀目,忙閉上雙眼,緊跟著耳中風聲大作,經久不息。
風聲終于停息後,方文皓怕白光依然在,于是偷偷睜開半只眼,卻發現置身處已是一片廣袤的草原,藍天白雲下,遠處赤柱山山脈清晰可辨,方文皓之所以能一眼認出赤柱山,是因山脊上那長矛般的主峰接天頂,昂然直刺蒼穹,即便不是南炎聯盟的人,也能迅速辨認出。
方文皓雖驚異,仍跟隨隊伍穿越密林,潛行至了接天頂下巨大的瀑布群下深潭邊。雷聲轟鳴中,隊伍繼續前行鑽入了瀑布,方文皓眼見前方隊伍跟隨那兩個蒙著白布的人忽然整體消失,象遁入了虛空,猶豫半天終究沒再跟入,這里已是赤柱山,回赤州城單人匹馬亦需大半個月,再不回去,只怕家里該翻天覆地了。
終于良心發現的方文皓一念至此,頓時歸心似箭,遂不再耽擱,仗著新晉元信中武將的強橫功力,馬不停蹄星夜兼程,終于在十數日後風塵僕僕的趕回了家門。
听完方文皓的經歷,方擎南不及細想便狠狠訓斥了方文皓一通,管你什麼元信中武將,夭折了便什麼都不是,膽子也太大了,真,真是新出之犢,悍不畏死啊!罵過了吼過了,還是心疼佔了上風,想到小孫兒一路風餐露宿食不果月復趕路的艱辛,淚水一股股地直從心底往外涌,忙將他叫進臥房,就在自己的床榻上歇息,孫兒為了練功,睡床比石頭還硬,自己年歲大了,床榻軟鋪厚墊的,定能讓這小子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守著方文皓進入甜蜜的夢鄉後,方擎南迅速招來長子方志寧。方擎南將方文皓的遭遇說了後,兩人商量一番決定下午就出發,南炎聯盟不宜久留,行程延誤十數日,早已沒什麼好準備的了,說走便可走。而公主那邊亦是如此,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若非方擎南沒發話,公主說不定已連哄帶騙地帶著方志遠離開了。
但誰都明白騙不了幾時,方志遠時間長了見不到兒子,能不起疑嗎?只怕到頭來機關算盡仍是一場空。所以明月公主一獲知方文皓回來了,第一次真心地念了一聲上天保佑,正說前去楓林居問候,方擎南就命人前來傳話,喜得她馬上派人又通知了蘇虞伯。
蘇虞伯自無異議,迅速整頓隊伍,最後一次告別了象茲,便先行出城等候公主和方家這最後一行人馬。這一次將直接從赤州城北上,經諸侯國前往東海的白鯨國,在那里稍作停留,安頓好方氏一族,見見家鄉父老,再回轉中天帝國交差。
方文皓連人帶被被僕從抬進了方擎南寬敞的馬車內,他實在是太疲倦了,眼楮一閉上就再難睜開。
方志遠被侍衛抬著過來看兒子,他並不知道方文皓這些日子去了哪里,父親告訴他皓兒閉關所以要延誤行程,好巧不巧方文皓果真晉了級,謊言再無戳穿的危機。方志遠寵溺地掖了掖兒子的被頭,若非為了他,自己早已做了決定。兒子越是強大自己越放心,瞧他睡得那香甜的模樣,裹在暖暖的被窩里,象被親人們的愛包裹著。他一定會幸福,超過自己百倍千倍。
風從頭上卷起枝葉飛過,無喜無憂,方志遠心中寧靜而安詳,生不同衾死同穴,蘭兒,我將回歸,長伴你們左右。
方氏一族在南炎聯盟的千年滄桑,今日終于塵埃落定。遠行的路還漫長遙遠,未來將會怎樣還是未知數,或許從此走向湮滅,或許將擺月兌被先祖從一開始就決定了的浮萍漂泊的命運,但不管怎樣,只要路上還有族人同行,無論去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園。
謹守本分,克勤克儉,誠信待人,方氏一族憑此走到哪里,都將崛起。這是祖先的信念,也是方擎南的信念。
方擎南登上馬車之前,最後叮囑了留在赤州城處理方家最後事宜的長子,一定要在他們遠離之後再將方文皓的發現通過白老太爺轉告給王盟。這便算是最後一次盡忠了吧,南炎聯盟的美麗,也有方氏數百代人的辛勞付出,不願看見她凋零,盡管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但方氏憑良心做事,不為折腰事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