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菱在內城西區繁華的街道上行走著,望燈紅酒綠,人流如注,腦海里仍回想著鼠錢那不可思議的話。
鼠錢說黑暗讓他們向往光明,而光明讓他們懼怕黑暗,當大多數地鼠都向往光明的時候,就會傳布一種可怕的瘋狂,到那時,地鼠們就會沖上地面,奮不顧身地奔跑,崇山峻嶺河流湖泊,任何障礙都阻擋不了地鼠們奔跑的腳步,直到奔向無邊無際的大海,死亡才能將這種瘋狂終結。
所以,地鼠們不要光明。
走著走著,樂菱突然低頭向下看去,一看腿邊無人,才松了口氣。想想這一路走來,還沒上到赤州城地面之前,冷不丁一低頭便會發現那個小小孩,不由又好笑又心驚。那小小孩也不知怎麼回事,明明人小腿短的,行動卻十分鬼祟,盡管樂菱由于不想引人注意才以常人速度行走,但那小小孩卻總能跟來,並且一旦被發現後,便啃著嘴里的小餅干不再跟隨,問話也不答,問急了干脆就跑掉。
幸好只是個小豆丁,不然得嚇死人。這便是地鼠族人的特能之一吧,樂菱冒著冷汗想到,並且一閃念間恍惚覺得小豆丁的手中還攥著一枚亮晶晶的戒指,似乎在哪兒見過一樣。
樂菱搖了搖頭,看向前方不遠處的齊寶齋,想了想,決定進去看看這家大珠寶店里面有沒有水晶。內城西區是主要由人族大商賈經營的高檔商業區,以人族的頂尖聰明,說不定便會有走私的水晶。奇貨可居的故事便是對人族商賈的最好闡釋,風險與利潤相當,此界人族也應秉承這一經商的普遍真理。
樂菱並不是執著于賺錢,盡管鷹緬不讓她再行此事,但樂菱卻始終心存不安,如果能多制作一些水晶護符,哪怕只能裝備雞丁的親衛,也是好的。
齊寶齋豪華的店堂內精美奢侈的寶物羅列,在大堂琉璃吊燈一簇簇明亮的燭光映照下,反射著璀璨奪目的各色珠光寶氣,當有萬件之多,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女孩子總是掩藏不了看見美好事物時的由衷欣喜,樂菱也不例外,事實上並不一定非得據為己有,如同前世大街上的閑逛,那是一種帶著希翼的探美之旅。
樂菱正滿懷欣喜地瀏覽時,店堂後轉出一人來,十數店員無聲地鞠了一躬,仍將目光轉回堂內,與堂內客人的視線同步。齊寶齋店堂服務並不重語言挑唆,更多地是留心客人的裝束舉止和目光暴露出的心思,判斷交易的可能。客人們也不介意,明知店員在無禮窺視,內心其實十分自得,故意深藏心思與店員一較高低的客人更不乏其人,交易最後真正的贏家是價錢和心理都得到充分滿足的一方。
「彈珠公子這是來賣寶,還是買寶的啊?」從店堂後那道精致的紅木雕花門內走出的少年緩緩行至樂菱身邊站定,不無譏嘲地問到。
樂菱收回目光看向青衫碧冠行止散漫出言無狀的齊可風,才記起齊寶齋正是他家的店鋪,上次在煙雲閣內發生言語沖突時,展子青曾提到過齊寶齋的名字,自己一時到沒留意便鑽了進來,不過,齊可風對自己曾有援手之恩,也不必針鋒相對,于是乘身周無人直言道︰
「上次蒙齊公子教訓和搭救還沒來得及致謝,彈珠豈敢再存賣寶的心思,今日前來實為尋覓一物,此物與不久前禁令有關,不知齊公子這里還有無存貨?如有的話,多少不論。」
齊可風微眯雙眼打量了一下樂菱,少頃,點著頭環顧了自家店堂一周,才回頭看向樂菱說道︰
「也罷,看在樊兄面上什麼都別說了。走吧,來者是客,齊某在對街清荷軒定有一席,雖為家常小宴,不及緣木魚館精工細作到也可勉強入口。」不咸不淡地說完便舉步向店門外走去。
樂菱略一遲疑,齊可風雖未正面回答到底有無水晶,但他既出言相邀,依他那古怪的脾氣看來,如若拒絕只怕更無可能,于是便跟了上去。
在清荷軒內庭二樓一包房內與齊可風相對坐定,西壁寬幅鏤空雕窗下,風燈映照蕉葉滿庭幽綠,小巧秀美的湖石蓮池一覽無遺,到是一名副其實清靜寧和的雅致所在。
樂菱心思隨之飄向記憶中的江南園林,精致玲瓏匠心獨具的人族智慧結晶,如今已僅存懷念。此界中天帝國既是人族中心,不知是否亦是處處有景,畢竟已歷萬載之久,甚或更有風情也難說,不由一陣心生向往,暗道此間事了,不妨走上一遭。
齊可風對跟來的侍者說了一句︰「一切照舊。」之後目光便投向庭院下的回廊入口處,似乎還約了什麼人,嘴里卻問道︰
「既已為禁品,你還要那物做何用?」
樂菱收回思緒看向齊可風,審慎地回到︰
「彈珠素喜其晶瑩剔透,閑來無事,雕幾件佩飾把玩。」
齊可風臉上又浮現了譏色,原本陽光俊秀的外表卻時常帶出幾分冷意,懶散地說道︰
「到是個沒心沒肺的人物啊,才出了大牢不閉門思過反到生出玩心……,哼。要多少?多了可沒有,這還得冒坐牢風險呢,藏著擔驚受怕,扔了又覺可惜,你若不怕便都拿去吧。對了,你怕什麼,身邊圍著神王何不去問他們要?住在一起就不怕再被扔進監獄嗎?」不跳字。
樂菱听齊可風語末又轉譏刺,于是淡淡一笑回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神王們想到哪里想做何事,彈珠不過一伙計,問不著更惹不起。煙雲閣乃樊大哥當初賜給彈珠的容身之所,彈珠若貿然離開,豈非對不住樊大哥的一片心意?或又令齊兄不齒,以為彈珠又將情義折價變賣了,齊兄若有歧義,不若再指點彈珠一條明路?」
齊可風聞言面上一滯,譏色便收斂了起來,忽又自嘲道︰
「齊某亦不過客居此地商人之後,朝不保夕,有何指點他人的資格?不過偶生不平之心而已,……不管怎樣,你雖是為雞族人賣掉樊兄所贈,到也是一性情中人,之前算齊某誤會吧,你所需之物回頭遣人給你送去,權作是齊某給你賠禮罷了。」
樂菱暗道這齊可風還真是個陰晴不定的人,忙道︰
「如此多謝齊兄,齊兄放心,彈珠絕不會說出此物乃出自貴店。」人族果然不似獸族,王令一下莫敢不從,听齊可風這意思存貨還不少呢,還需著人相送。
齊可風一臉無所謂正待發話,包房門卻被打開,進來二人,齊可風連忙站起,轉到西窗處坐下,將東、北相鄰位置讓給了來人。
展子青大大咧咧地一坐到了東位圈椅上,將北尊位留給了身後那人。那人略一謙讓後坐了下去,坐下便說道︰
「可風這又何苦,處處禮讓為兄,反到令為兄不安。」
齊可風挑眉熱情地說道︰
「維兄誤會了,小弟不過是順勢而為,以免維兄繞行罷了。」
那人微微一笑,卻道︰
「這房間總共才多大?最遠又能繞行幾步?吳維與你二人自幼相交,莫非你們認為為兄乃不識分寸之人嗎?」不跳字。
齊可風微愣了一下,撓頭笑言道︰
「哪里哪里,禮讓兄長原本便是應該的啊,呵呵,維兄既然不喜,小弟下次一定不再如此,不再如此。」
展子青也忙打圓場︰
「呵呵是啊維兄可風兄,小弟在二位兄長面前向來便是自擇下位而坐,這點不假吧?不少字今日,咦,彈珠……原來是你,啊,你年紀最小,坐下位正合適哈哈哈哈……」邊笑邊側臉沖樂菱眨了眨左眼。
樂菱報之微微一笑。
吳維看了一眼對座的樂菱,見外人在場,也未再多言。
齊可風乘此忙招呼侍者上菜,一場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小齟齬便消于無形。
乘上菜之際,那相熟三人又互致問候閑聊,樂菱明顯感覺齊展二人處處陪著小心,十分遷就吳維,不由暗暗打量對面的吳維,心道三人如此敏感,大約是因為……所致,不過他與米青山的表現卻大相徑庭,似乎格外自卑又自尊。雖說白寒梅曾害過自己,他們卻亦是受害者,我樂菱既言放過,也再恨不著他們……
往事已矣,只是未曾想到會在這里看到吳維,以前他膚色泛紅,應為火屬性,自己也曾戲稱他為白寒梅的紅臉未婚夫,吳維現在膚色白皙,當是結成了偽靈珠,怪不得之前進來一時到沒認出他來……,不對,露西芬不是說被廢之人修為不能再進嗎?獸潮當時自己看見他倒在吳氏大藥房血泊中時還是一臉紅色……,糟糕,鼠錢說那藥鋪不會正是他家開的?
齊寶齋隔壁正是吳氏大藥房,鼠錢只說了藥鋪的位置偏偏記不得全名。米青山當初既伙同白寒梅來害我,繼續與吳維合作販賣非斯神果報復獸族也並非不可能,我若挖出他們,面前幾人都月兌不了干系,說不定人族參與此事的還不在少數……
樂菱想到此處,心中頓時大亂,臉色瞬即變得難看起來。
齊可風很快留意到了樂菱的異狀,忙問道︰
「怎麼了彈珠?是否因我三人相敘冷落了你而氣惱?」
樂菱臉色蒼白地搖頭說道︰
「齊兄說笑了,彈珠……腸胃不好時常發作,許是……受了風寒,彈珠先告辭,改日……與三位兄長再聚……」說完起身欲走。
展子青當即站起阻攔,嘴里嚷道︰
「彈珠你走什麼走啊,守著我維兄這吳氏大藥房的掌櫃你還愁生病麼?來來來,先讓維兄為你診診脈,吳家世代名醫,管保你什麼毛病都能治好。」說完一把將樂菱拖到自己的座位上按坐下去,拉起樂菱一只手便按在桌面上,又推開上面杯碟,在樂菱手腕下支上了一只靠墊。
齊可風也忙起身撿開展子青弄倒的餐具酒杯,吳維二話不說伸出三指便搭在了樂菱手脈處。樂菱哪知胃病脈該怎麼跳,無奈之下只好一氣激得脈象時而亂跳時而又若有若無,只盼吳維草草診結隨便寫個什麼方子拿著便走。
不料吳維竟十分認真,搭脈之後又反復望聞問切,遲遲未能診定,臉色越發凝重起來。齊可風展子青臉上神情也變得越來越關切,連侍者進來都被齊可風不耐煩地驅走了,怕影響吳維診治。
三人越是如此樂菱心中越苦不堪言,索性任其把脈,癥狀直往復雜的方向說,更強調此為老毛病不當事,只需休息一晚便會自愈,而且現在折騰一會兒之後已經好轉,不需繼續治療。
吳維卻哪得同意?所謂醫者父母心,又兼樂菱乃齊可風展子青二人朋友,說什麼也要為樂菱診明為止,即便不能他店里還有高手可以會診。齊可風也道人族在此生活艱難,同為人族自當施以援手。如是三人最後硬將樂菱帶往吳氏大藥房,樂菱一邊無奈隨行一邊默默自問,若是三人皆參與販賣非斯神果,自己又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