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兒在林梢啊眼前白雲飄,閑雲閑不住,築巢築不了。那雁兒不想飛,雁兒不想飛,白雲深處多寂寥……」
樂菱在白雲間心不在焉地胡亂唱著這首記憶中的歌謠,驅散心里的忐忑不安。目光則一直憂郁地注視著日月廣場上,南炎聯盟人族獸族歃血為盟的壯觀場面。
樂小仙一份卷軸,決定了刑場上人族獸族的生死。雖然有可能只是死法不同,但也有可能不死。
這一切,取決于樂菱的智慧。是不是智慧現在還不好說,畢竟都是听來的,樂菱不過是將之混搭在了一起,得到一個沖動的想法。
獸族重承諾,高于血脈,高于生命。一諾千鈞。
人族有智慧,智慧等同于背叛,背叛一切。卻可修心。
非斯的眼淚可以將兩個陌生人變成生死戀人,非斯神果也出自非斯神樹,多多少少也應有此作用。
心血比眼淚更真摯更無法抗拒。非斯連眼淚都不能添加意願,何況心血。
人族獸族用心血借非斯神果締結靈魂契約,發下山盟海誓,不離不棄,說不定就能解除非斯神果的魔力。
獸族沒有人魂,不能修心,也就是變心。而一旦與人族結成心約,血液中有了彼此的影子,是否就能與人族共修,一起抵御非斯?
但人族願為獸族服下非斯神果嗎?而獸族又會相信人族而許下承諾嗎?
就算人族獸族照辦了,萬一無效,毀掉前生方文玉一世英名到也罷了,如果效果適得其反,反而出現什麼更糟的……
唉,沖動是魔鬼,魔鬼逆天行。
原本可以順天而為,淚眼旁觀。偏又攬事上身,純屬找不自在。
是以樂小仙扔下聖旨後便溜得遠遠的,躲在高高的白雲中。想看結果,又不想看。隨時準備飄然遁去,再次踏上寂寞旅程。是謂不成功……便成仙。
精致的明黃色卷軸上,一句話就可以說清的簡單方略,卻在地魂的操刀捉筆下,盡顯其舉世無雙的絕世文采,洋洋灑灑密密麻麻地填滿了卷軸的空檔不說,差點還沒超出卷軸邊緣。
無韻無律無標點,看你白寒俊如何斷句。
樂菱是有吩咐地魂盡量言簡意賅說清,然而跟著又囑咐到,盡量雲苫霧罩隱晦。躊躇半天又道︰白寒俊能看懂就行。至于樂菱為何作出如此自相矛盾的決定,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地魂深深領會樂菱的精神,上至高古象形,下至網文符號,中間交叉穿插此界和彼界文字,大字書小字描,藏頭餃尾接龍,無所不用其極。跨時空,跨文明,兼容並包,鬼畫桃符。好在每句內容橫看豎看斜看都是重復的,不過是文字表現形式和格式不同而已。
是謂曠古爍今文風蓋代字字珠璣之,天書。唯胸藏錦繡者難窺全豹。
于是白大才子惜字如金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認著,讀著,末了心里嘆息了一聲,果然聖獸啊……,玉兒已屬獸族中獨一無二的佼佼者了,但這……,不過我白寒俊卻十分樂意認,非常願意看,且還嫌遠遠不夠。
看至終篇處惆悵地喟嘆一聲,才掩卷看向眼前不遠處靜立的兩神獸王。
白寒俊稍一遲疑,便將卷軸痛快地交給了鷹緬,之後一言不發。
鷹緬很快掃了一眼卷軸,眉峰一跳,迅速遞給了身旁躍躍欲試的於菟熙。於菟熙接過卷軸拿在手里細看了半天,又倒轉了一周再看之後,馬上又還給了鷹緬。
鷹緬接過卷軸在手心里拍了拍,隨即卷好橫握掌中,微笑著看向於菟熙說了一句︰「回城樓繼續。」然後便升空。未知是回城樓繼續研究呢,還是繼續行刑。
「緬王且慢。」白寒俊突然開口道。
「講。」鷹緬在半空中回答,金色陽光下,桀驁不馴的長發迎風狂舞。
任性的王子,掌握生殺大權,此時此刻刑場上無論人族還是獸族,生死均寄于己身,絕非跟他較勁的時候。白寒俊再不遲疑,對鷹緬說出了對天書的理解。
聖虎之策,雖令眾人驚異,但很值得一試。尤其對鷹緬和白寒俊來說,這還是玉兒的意思。
如是,此事便在鷹緬的命令和白寒俊的推動下,開始了。
出乎意料的是,齊可風竟主動要求第一個以身試策。
人族少年在面臨生死的時候迅速成長起來,散發出人性的光輝。齊可風曾毫不猶豫處決了違背誓言偷食非斯神果的下屬,只因他見過太多的獸人發作時慘狀。那日花船上也才為此求醉。如今自己同樣可能如此,但他甘願接受這種痛苦萬倍的死法。盡管他對獸族聖虎已生出一定的信任,但米青山的欺騙和背叛才給了他深刻的教訓,此際立刻又去輕信他人,似乎不太容易。
但齊可風還是決定這樣去做,也許是想挽救同伴,也許是想彌補罪孽。
齊可風走向了場中關押獸人的籠子,毫無選擇地攜手了一位獸人,好巧不巧的是,這獸人正是熊三的二哥,熊二。
與熊三一樣,熊二也未喚醒傳承。所以雖膀大腰圓,但熊二實實在在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個熊族獸人,既無熊女嫁他,熊三歸來之期又遙遠,因此熊二光棍一條無所事事,便日日買醉,很容易就中了齊可風麾下人族遺孤的圈套。
害人者首領和被害者即將盟誓,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奇緣。
在日月廣場新搭建的祭台上,熊二向天,向地,向南城樓上坐在新置王座上對飲的兩位年青的神王各叩了三個頭。合共十二個。因他要向面前這個人族少年許下終身追隨的承諾,從此以後,不再以獸族神王的命令為尊,哪怕是聖虎現身,或是熊三歸來。
承諾之前,他只听從血脈的召喚。然而他此時只能虔誠地向自己的王作最後拜別。
熊二不懂其中的原因,但這是鷹緬殿下對他下達的最後指令,所以他只能听從。但同時也在心底恐慌,我被徹底拋棄了嗎?以前是族人,現在是整個獸族,和我的王。
無比的心酸哀涼,在起身後化為懷疑。
眼前這個人……會不會無緣無故讓我去死啊?看他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就算我熊二沒喚醒傳承,也能一拳將他碎裂。
見熊二毫不掩飾,直達心底的質疑目光。齊可風笑著,溫和地對熊二說到︰
「也許我不一定能做得好,但我齊可風可用生命向你起誓,我會如你待我一樣地待你。以後,我們是兄弟。」
我們是兄弟。
這句話的意思熊二懂得,于是憨直熊漢不再猶豫,一把撕開自己的上衣露出肌肉飽滿的胸膛,拿起祭台上那把鋒銳的利刃刺入心口,頓時一股滾燙的心血迸出,浸透了手中非斯神果,非斯神果見血即軟,然後熊二將那顆非斯神果放入祭台上擺放的酒碗里,再放回尖刀,一任胸前鮮血迸流,回頭看向齊可風。
齊可風當即也不示弱,同樣用撕裂衣襟之禮狂放還之,齊可風相比熊二雖身小個矮,但雪白的胸膛也不乏強健的肌肉。
齊可風毫不猶豫地重復了熊二的動作,看著流淌在齊可風赤*果胸間的鮮血,熊二笑了,轉身與齊可風一起跪倒在祭台前,跟著齊可風一字一句地念到︰
「長生天作證,我齊可風(我熊二),在此與熊二(齊可風)結為異姓兄弟,從此生死與共,不離不棄。如有違誓言,願永墮地府,二十四漸,漸漸為泥,永不輪回,永不見天日」
二十四漸,乃人族輪回傳說。從泥到到草到蟲到各種等級生物最後才到人,每世必經,故爾人族以土屬為本。齊可風乃人族,雖身為木屬,但此刻發下如此毒誓,當為決意對熊二真心相待。也未嘗不是為後續人族獸族盟誓作出表率,用意極深。
獸族熊二哪知人族那麼多古怪心思,依樣畫葫蘆照做就是。
然而這非斯神果畢竟出自于天神所化之神樹,其效用卻不是現在的齊可風和熊二所能感知。
當他們合飲下那碗融化了非斯神果的血誓之酒後,一枚血紅的非斯神果圖案,便出現在了齊可風和熊二的傷口上,鮮血立止。非斯神果圖案突兀而醒目,象一顆殷紅的心痣。與此同時齊可風和熊二心中都升起了一種莫名的心靈感應,有如靈魂相交,知你知我,有違必應。
非斯神果之下人獸平等,以此引發之血契,並無從屬,並無不公平。只約束誓言。
至于非斯當初是作何打算的,卻無人得知。或許,非斯壓根就沒想到,某年某月某日,有一個愛亂蒙的樂小仙,因各種機緣巧合,會破了他的神誓。
世事難料,說不定非斯神果將就此行銷南炎,走俏此界。卻無人念他。
齊可風和熊二服下非斯神果初時的快樂襲來,卻未生出心底欲念,而是產生了新生兄弟般血濃于水的欣喜,此刻僅有一個無法遏制的沖動︰我的兄弟,我們痛飲去
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很可能是地獄般的修心之旅,但現在卻無法動搖他們的信念。為著,你是我的兄弟。
齊可風將所有感悟連同在熊二處獲得的感應全部告訴給了白寒俊,白寒俊亦及時知會了王盟守望者。驚異也好,姑妄觀之也罷,這卻是一個事實,不得不順勢而為之。
如是,至此開始,日月廣場上一對對,一雙雙,比照齊可風和熊二,人族獸族山盟海誓,歃血為盟。引羨無數場外觀眾。群聚時,最煽情的莫過于熱血場景。
原本的悲劇,這個似乎……變成了鬧劇。不過看來尚算喜劇。
唯米青山無人看顧,無人結盟。被人族獸族共同拋棄的米青山毫無聲息地被斬斷了頭顱。不過還是有人偶然看了一眼,並愕然發現米青山滾落地上的頭詭異地笑著,似乎很開心。定神再看,原來只是錯覺,那顆頭顱和殘軀很快被紅衣刀斧手扔進了籮筐,埋葬還是喂狗,無人想了解。
木青山是真正的罪人,死有余辜,即便是喂狗也是得其所哉。
南城樓上,於菟熙收回目光看向星目凝注廣場的鷹緬,忽爾笑言到︰
「不知明日之後,小弟與王兄還能不能做兄弟。」假使如此,是不是該考慮也弄兩顆非斯神果玩玩?
鷹緬放下撐在下頜處的手腕,嘴角掛起了一彎弧度,反問︰
「你說呢?」繼而又道︰「既插足其間,熙王弟就應有決然之心。」
於菟熙聞言一滯,隨即呵呵干笑起來。
看著日月廣場上的美好局面,樂小仙在雲朵中樂開了花,哇哈哈,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契約獸啊……
隨即目光極為不善地看向四小弟,嚇得四小弟一哆嗦。
地魂及時出來解圍,說到︰嗯,這個,它們這個有心血嗎?能量獸啊,呵呵。再說那個一人一獸啊,厚此薄彼,嘿嘿。懂?
樂菱悻悻然一撇嘴,呃,怎麼這麼困?
看來是操心過度,本小仙生態失衡。于是樂菱打著哈欠匆匆回了煙雲閣。嗯,不錯不錯,今天天氣真好,不必流浪了。一頭扎入了松軟的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