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裊的琴聲升起在包房內,問君指尖弦上竭力撥動著歡快,卻無法掩藏其中的羸弱相思和幽怨,間中更有著令人心碎的斷續,折磨著人的視听,紅木榻上眾人一時為之靜默。
最難受的卻是熊二。熊二並不懂音律,但更似十分畏懼,耳朵尖隨著問君的琴聲竟長了數寸,卻不是豎耳聆听,而是耷拉下來封住耳洞,且捂得死死的。熊二大眼瞪著桌上的酒菜,再也難以下咽,回頭望向紅木榻上的齊可風,眼中流露出強烈的乞求。
齊可風微笑點頭,熊二當即躡手躡腳如走鋼絲般地迅速溜出了包房。
熊二的滑稽狀,引得眾人面上均浮現出了笑意,方才將問君帶來的壓抑氛圍減淡。問心起身行至妹妹身邊,一番細語之後,問君隨姐姐問心也來到紅木榻上。上榻後,問心將問君安置在了她和白寒俊座位之間,自己則依舊緊靠著齊可風坐下。
問君隔著一尺跪坐在白寒俊身旁,隨即拿起榻桌上的青玉執壺為白寒俊斟酒,酒斟滿後也不放回執壺,手里仍緊攥著執壺,低頭默默靜坐一旁。
問君琴音雖去,然一人向隅,滿堂仍戚色。柔柔弱弱一女子,不發一言,卻能將身周所有人情緒影響。白寒俊蹙了蹙眉。齊可風和問心對視一眼,相顧微微搖頭,問心尚輕輕嘆了一口氣。
白寒俊對面的樂菱忽打破沉寂,問齊可風,「熊二那耳朵怎麼回事?」
齊可風看向樂菱,挑了挑眉,笑答,「彈珠發現了?呵呵,這卻是個天大的秘密,對你獸族極為重要,你須連飲三杯,可風方能告知你。」回頭又笑看問君,「去,待彈珠滿飲三杯,方可罷休。」齊可風一副姐夫吩咐姨妹的口氣,問心嬌嗔地白了齊可風一眼,但也未反對,轉頭對問君說到,「去吧,彈珠公子不是外人。」
問君依言起身,從榻上繞至樂菱身旁屈膝跪坐下來,樂菱杯中尚有酒,問君的目光又投向了白寒俊。白寒俊卻視而不見,轉目看向齊可風,淡言到,「何必對彈珠賣關子?」回目又看向樂菱,微笑道,「熊二隨可風運氣行功,體質發生了些異變。暗夜血魔入侵時在玉聖廣場與黑甲翼兵激戰中,似激發了血脈中的先祖傳承,竟能半化獸身了。不過尚不能自主,以為兄看來,起先亦是受了刺激才又顯化了些原形。」
問君聞言一顫,樂菱馬上察覺到了,不及細想白寒俊的話,先暗道問君必是為白寒俊話里的熊二受刺激之說而緊張,不由又暗嘆問君如此敏感,偏生愛上了白寒俊,絕非幸事。此刻又听齊可風笑言,「寒俊兄說得是,彈珠啊,你說此事是否對你獸族意義重大呢?若能憑此喚醒傳承,獸族何愁不興旺。當然,此時言之尚早,不過當可期待。如此,彈珠你說你是否該滿飲三杯?」
白寒俊亦知樂菱的酒量,未再多言,淡淡一笑,自飲一杯。
樂菱點頭微笑,「好。」遂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若真能如此,王盟也不必搶極南的傳承天壇了。只是此事受非斯神果限制,卻也不可能推廣。
在齊可風的敦促下,問君又斟滿樂菱面前空杯,樂菱連飲三杯後,亮杯看向齊可風。齊可風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眼中浮現喜悅和得意之色,顯然對這件事亦十分歡喜,抬手又摟住問心的肩靠向自己,二人埋首低聲又一陣笑語膩歪。
樂菱笑笑將眼目轉向白寒俊,不知白寒俊對熊二化形之事是否亦是同樣看待。白寒俊見樂菱看來,忽爾一笑,溫言道︰「難得今日與彈珠再次相聚,寒俊為彈珠彈奏一曲。」言畢欲起身下榻取琴,未料問君的行動忽變敏捷,在白寒俊下榻之前,已先行下了紅木榻,白寒俊只得停止了動作。
問君很快便取來琴台上的瑤琴,呈給白寒俊。
眾人又將眼目投注在白寒俊身上。白寒俊淡淡一笑,接過問君手里的琴一頭放在膝上,一頭擱在榻上,伸出白淨縴長的手指調試音色,稍停,忽輕語到,「回榻上就坐吧。」視線雖仍在琴上,話卻分明是對立于榻前的問君所說。
問君遲疑了一息,方才又上榻回到樂菱身邊跪坐下來,取過執壺,為眾人面前酒杯一一斟滿了酒,面色泛紅看向白寒俊,眼里有喜悅升起。
暗戀之人自有苦樂,樂菱也未再多想問君的事,暗道白寒俊對熊二化形的事應也是歡喜的,所以才會主動獻曲。
白寒俊略作調試後,弦起時,卻又是綠袖子。溫潤公子錯過的愛,錯失的戀人,盡在弦音里。依然惦記著玉人,有遺憾卻不再有悲苦。樂菱稍稍放下心來。
一曲終了時,齊可風突然對樂菱說道,「彈珠前些日子去了哪里?四處找尋不見你的蹤跡,害我與寒俊兄好一陣擔心,惟恐你被血魔……」稍作停頓,語轉嚴肅,「彈珠若還將我們當作知己,日後不可再不告而別。」
樂菱聞責心中卻一暖,目光環視,但見白寒俊也一臉的關切,問心問君與自己目光交接時,亦是一笑,問心還點了點頭,證實齊可風的話。樂菱遂低聲回到,「彈珠實非故意,血魔入侵之前便去了極南,當時走得甚急……故未及向兩位兄長告辭,以後定不會再不告而別。」
見白寒俊和齊可風恍然點頭,面帶兄長般的微笑,樂菱眼眶再度濕熱,想了想,從聖蓮空間中取出一把古典吉他來。
地魂制作了一些能量樂器,說是教四小弟音律,意在陶冶小弟們的情操,哪知小弟們壓根就沒音樂細胞,反到吵得地魂差點沒崩潰,只得將這理想又束之高閣。地魂依據他那物質疏密定律制作出了這些能量樂器,到也不奇怪,或許還能制作別的,也未可知。此刻樂菱將古典吉他拿出來,卻是幾世人生當中,真正會的樂器,亦是前世的最愛。
齊可風當即從樂菱手里取過古典吉他,在手里反復端詳,嘴里嘖嘖稱奇,「這是什麼樂器?分明不是尋常材料制作而成,寶華瑩瑩,到更似一件罕見的寶物。」愛不釋手地看了半天,又撥又敲的,弦音錚錚,箱體咚咚,卻不得要領,轉手遞給白寒俊。
白寒俊將古典吉他平放在膝上試了試音,亦是不明所以,眉眼含笑將吉他還給樂菱。
問心姊妹也將好奇的眼目投向了寶光暗蘊的古典吉他。古典吉他奇異的外形,此界無人知其如何奏響。
樂菱卻先不彈,一邊調試一邊問白寒俊道,「此前听白兄提到玉聖琴音深含恨意,想是感懷身世,不知白兄認為與她之前有何不同?」假玉聖能裝我的模樣,卻不可能盡知我身世和言行,憑白寒俊的聰慧,必能識破,若得白寒俊他們的支持,便不再是孤身對魔。
白寒俊微蹙眉宇,良久,方黯然說到,「寒俊並未能接近玉聖,只在祖姑母處遠遠見得一面。祖姑母與宮里很多女眷都留下來了,並未進入天羅地網,想是祖姑母不願拖累鷹彤神王,鷹緬的母妃也全留在了宮中。」說到此處,似覺話題扯遠,于是又道,「听祖姑母說與玉兒談論過一些過去在方家的事,玉兒對白家和三姐……也仍無怨言。不過數日前寒俊在太古湖畔偶聞聖皇殿內傳來琴音,卻有此感,或是寒俊听差了……,彈珠說得不錯,玉兒自小身世坎坷,又歷大難,心生恨意也在所難免。寒俊……疼惜不能,惟悵然爾。」
樂菱聞言暗嘆,說什麼偶聞,白寒俊想是時常去太古湖了。此刻听白寒俊所言,卻更是心驚,這假玉聖連方府白府的事都知曉,連白太妃也能蒙蔽,實是不可小覷。還有鷹緬母妃竟也還在宮中,更須謹慎……,想到此時又見白寒俊落寞神情,于是勸到,「白兄勿過于傷懷,且听我一曲,權作彈珠對二位兄長致歉吧。此琴名古典吉他,所奏綠袖子方為正音。」言畢將古典吉他橫抱膝上,彈奏起來。
古典吉他演繹的綠袖子與瑤琴效果完全兩樣,流暢性遠非此界任一樂器可比。滿室人听得是激魂蕩魄,神為之奪,白寒俊乃名家,亦未免傾心,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樂菱靈動的手指不斷跳躍琴上,善琴者必愛琴,眼神竟至痴迷。
所謂天籟,聞者絕無喝彩,靈魂與之交流,或共舞。
一曲終了,不待听者行言,樂菱又彈起了自己的最愛,加州旅館。
Colitas溫熱的氣息在空中裊裊上升。多麼可愛的地方,這就是永遠迎客的加州旅館,這里有許多房間,有的是天堂,有的是地獄。地獄與天堂只在一念之間。有人翩翩為回憶,有人翩翩求忘卻。你可以隨時結賬離開,卻永遠無法擺月兌。
一個異界穿越而來的靈魂,不可能在此界獲得知音。除了不解和驚異什麼都得不到,惟有付出自己一腔熱血,回報真情。不關信念,不關智慧。或上天堂,或下地獄。
齊可風喃喃念到,「彈珠你總是,帶給人無比驚奇。」
白寒俊也輕聲自問,「彈珠你究竟來自何處?」
問心問君姊妹,眼里亦變幻著無數疑問。
樂菱微微一笑,飲盡杯中酒,「我若說我是人族,無人信。人若說我是獸族,我卻不信。而今我更是連自己都不是了,哪怕是殺掉自己。」當為此一次次舉杯。
彈珠,你醉了。白寒俊和齊可風說到。
樂菱點點頭,「是的,我早已醉。呵……,醉了,心才能飛翔……」
問心笑道,「好奇怪的彈珠公子,你有美麗的羽翼,展翼即可翱翔天際。」語中尚帶著羨慕。
樂菱回眸看向問心,只是笑,加州旅館,赤州城,多麼美麗的地方,多麼可愛的面容,縱只是一掠而過,也必須停下來,尋找過夜的地方。
天堂地獄中,听得白寒俊的話音從遠空傳來,「我送他回去。」
「我沒有家。」樂菱輕飄飄反對,卻很快被一雙溫潤的手抱起。
門被打開,涌進兩隊鷹屬侍衛,迅速分左右控制了包房,圍住了剛行至房中的四人。
一鷹屬侍衛說道,「白公子,請將伶王殿下放下。」
「伶王殿下?你們在說彈珠嗎?他是什麼王?」齊可風反應極快,不解地問。
「神鸚鵡王。伶王殿下是我南炎聯盟唯一的女神王。」另一鷹屬侍衛很快回到,語氣毫無波動。
房中四人盡皆一愣,齊可風,問心問君,白寒俊。白寒俊冷冷說到︰「即便如此又怎樣?」懷中樂菱已沉睡,一手卻仍緊抓著他的衣襟不放,似深怕跌落。
門口又走入一人,紫紅繡銀緊身華服,身形高挺,更冷的聲音隨之傳至︰
「她是本王之妻,只有本王可以抱她。」
銀色神光卷來,帶走白寒俊一片衣襟,留下一臂清涼。鷹屬侍衛取走紅木榻上古典吉他,迅速撤離。
「神鸚鵡王?女神王?彈珠?」齊可風猶在吃驚地念著,轉目看向雙眉緊蹙的白寒俊。白寒俊翻轉一雙溫潤如玉的手,手中尚有彈珠的溫軟余溫,或許,又錯過了什麼。
問心和問君對視一眼,問君想將白寒俊破碎的衣襟掩上,卻只是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問心行至齊可風身旁,將頭倚靠在齊可風身上,「彈珠竟是女子,難怪笑顏那麼柔美……,可風,你不是說她是紫鳳嗎?怎會又是什麼神鸚鵡王呢……」
齊可風搖了搖頭。惟能肯定的是,奇寶異志上,對此並無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