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起身離坐來到前院,原來那些響動是從各家的子弟所在的西邊廂房傳出。怕適才所傳有誤,瞅著一個正從里頭端了托盤出來的丫鬟,便上前叫住,隨手塞了一個小銀角子過去。一番詢問之下,得知里面情形正是那般,這才放心地進了門。
廳里早亂成了一鍋,有人叫罵不休,有人忙著勸架,還有一大幫子人則伸著脖子起勁看熱鬧。
只見當中正罵罵咧咧的男子,二十來歲的年紀,身材高大,濃眉大眼透著滿臉的煞氣,指手劃腳地朝著對面的夏雲翊叫囂不值,「你一個酸腐文人,拿了劍譜有甚用?還不快于本世子拿來!不然,別怪我今兒跟你不客氣,爺就不信小樣兒能倒騰出什麼來,快說給是不給……」
再看夏雲翊,臉上神色自如,目光透著冷漠和不屑,還有些許的無奈。他父親官拜太傅,伯父世襲了榮國公一爵,一個姑姑正是當今聖上身邊頗為得寵的宜妃,若論身份只怕那與世子也不相上下,可惜今天遇到這沒腦子的莽漢,縱是有理也說不清,只當是流年不利,撞了晦氣。于是冷冷看著臨安侯世子盧皓然胡鬧,索性不去理他。那盧皓然見他這般神色更加氣惱,于是罵得更加難听,周圍的人一時勸不住,他竟撲上去要動手。正在混亂的當口,只听旁邊有人道,「世子不要冤枉了好人,劍譜確實不在夏公子手中。」
聲音清冽,仿佛珍珠落玉盤,說話的竟是女子。一時間,席上一片交頭接耳,不少人的眼中頗有些意味,看來,好戲才剛開始。
「你又是誰,」盧皓然斜睨了她一眼,「你說劍譜不在他手中,可有憑據?那劍譜究竟又在何處?」
夏雲翊見了玲瓏,眼中不由得露出幾分歉意,又覺得她貿然前來有些不妥,便在在一旁小聲埋怨道,「你過來作甚!」
玲瓏微微頷首遞給他一個安定的眼神,仿佛胸有成竹。雲翊一向認定玲瓏機智過人,此刻便稍稍放心。
「燕北川不肖之女。」玲瓏淡淡報上自己身份,引得席上又是一陣騷動。
「原來的燕家的小姐,怪不得膽子不小。」
「就是在臨安侯世子跟前也不落氣勢,不愧是鎮遠侯府出來的。」
「劍譜的事怎麼會扯出燕家小姐,莫不是夏公子和她……」
就在眾人紛紛猜測的當口,只听玲瓏幽幽說道,「夏公子與家兄自**好,曾許諾以劍譜相贈,如今家兄雖是不在了,公子不忍失信于故人,此前已將劍譜送到府中。家嫂睹物傷情,便將劍譜化于兄長靈前。」
她神情自若,目光淡定,透著說不出的肅穆之氣,竟看不出半分的虛假。
只見那盧皓然聞听此言,不由氣得直跺腳,「無知的婦孺,居然這樣糟蹋了珍寶,真真氣煞我也。」
「世子稍安勿躁,那劍譜小女子已讀過,回去默出來便是。」玲瓏說的雲淡風輕。
「我怎知道你不是胡亂寫幾個字誑我?」盧皓然還有些不信,眼光一橫,凶巴巴氣狠狠地說。
「家父和兄長慘死北疆,我只恨身為女子不能替父兄報仇。世子跟隨齊王殿下殺韃子,便是幫燕家報仇雪恨,若是那劍譜能助世子武功精進,多殺幾個蠻人,父親和兄長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你說,我如何會胡編亂寫來蒙混世子?」說到後來,不覺悲從衷來,清麗面容泫然欲泣,一時座上眾人無不動容。
「燕小姐既肯慷慨相助,世子還有何不滿?」忽听一個渾厚有力的男聲響起,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立于門口,峨冠博帶,面目清 ,看模樣應該是聞訊前來壓場的林相國。
「今日既是來賀壽,本不該談及故人,奴家所言只是恐錯生誤會,反傷了大家和氣,還望相國不要見怪。」玲瓏忙向林相國盈盈拜道。
「哪里,哪里!燕家一門忠烈,是我朝楷模,又有何可避諱的?夏賢佷也真是的,早說不就行了。」林相國微微一笑,心道好一個焚書相祭,拿死人做文章這一手可真夠厲害的,如今又用賀壽二字拿林府壓人,燕北川啊燕北川,難得你還有這等詭智的女兒,他目光湛明,仿似洞徹一切般逡巡在玲瓏的面頰上,卻見那女子神色坦然,全無做作之態,不覺疑是自己多心,當下又對那盧皓然說道,「我說世子,可是你的不是了!」
盧皓然雖是粗人,卻也不是全然不知分寸,適才是吃了酒頭腦發熱,如今林相國一到,哪里還有半分神氣,便訕訕地朝著座上諸人一抱拳,「適才是盧某無禮,多有得罪,還請夏各位海涵。來來來,我自罰三杯。」
「哪里哪里,盧兄性情中人,小弟好生佩服!」夏雲翊微笑著舉杯回敬,兩下算是和解。玲瓏見沒自己的事了,便回身欲走,卻被盧皓然叫住,硬是敬了杯酒,「日後還要叨擾燕家妹子,盧某先干為敬了!」
玲瓏亦還禮,方辭了眾人出來。她身姿修長挺拔,行步間英姿颯爽,通身無半分金閨弱質的嬌態,卻別有一段高貴清華的風采。
「原只道燕家大小姐才貌無雙,卻原來還有這等出眾的妹子。」
「這你們就孤陋寡聞了,如今鎮遠侯府可全靠那二小姐撐著,不然,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副光景。」
「此女若是生為男子,燕家又何至于一蹶不振。可惜啊,可惜。」
……
一場風波總算平息,廳上眾人又是好一番議論,話題漸次轉為宮里又研制了什麼新鮮的菜色,今年太後的生辰會怎麼慶賀,誰家兒子討了哪家姑娘,天香樓的新花魁前兒叫哪位貴人開了苞……
且說夏雲翊正兀自飲酒,只覺對面一道目光若有似無地看得自己好不自在,卻正是林立人,不禁淡淡一笑,「莫非小弟面上有花,叫林兄這般凝望?」
「夏兄面上自有桃花盛開,美不勝收啊。」林立人唇邊勾了一層笑意。
「呀,只道林兄醉臥花叢,沒想到,還有龍陽之好……可嚇著小弟了。」雲翊故作咋舌狀,「輕點,我爹在後頭呢,別驚著他老人家。」
「夏兄真會開玩笑!」林立人吃了癟,怏怏地拋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