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齊王府中已是花開荼靡,滿園的奼紫嫣紅,芳香四溢。
內院荷塘中一片的碧葉田田,粉骨尖尖,只怕再過三五日,便是那蓮花次第的勝景。
臨水之畔,青石假山上纏了滿藤蘿花,入目濃蔭密布,花影重重,微風輕送點點涼意,好不怡人。雪衣素裳的麗人,側臥于半人高的花叢里,長裙迤邐,覆于鮮濃綠意間,似雲霓,如煙霧。玉簪松落,烏黑青絲如瀑般流泄而下,遮蔽了大半張臉,透過縷縷發絲,只見頰上已浸染微醺紅暈,雙目微闔,眸色一片痴醉迷離。
一只修長玉手執了精致的八角銀酒壺,汩汩地往口中灌去,緋色的酒水大半順了下頜流出,將衣領和前襟沾濕一片。
遠遠的荷塘對面,李芳兒望著那悠然醉臥于花叢的女子,胸口澀意翻卷……
「為什麼,她可以那麼若無其事?」
「可以天天那麼逍遙愜意?」
「可以什麼都無所謂?」
……
這些日子,李芳兒想盡一切辦法,以搏取齊王歡心,可是所有的熱情卻像是撞到了一面厚厚的冰牆上。傾盡所有,偏就怎麼都換不來他一顧。她甚至不惜做出穿了令身姿若隱若現的薄紗裙,親手盛宵夜給齊王送去這種羞人的事,可是卻令他看她的眼神更加不屑,更加漠然,不但直接冷言冷語打發了她,甚至像是為了故意羞辱她一般,轉身便去了紫芸房中。
而令李芳兒更加窒悶不已難以忍受的則是,明明一樣被冷待,一樣被晾在一邊,為什麼燕玲瓏卻好像完全無所謂一般,天天吃吃睡睡,瀟灑快活,齊王倒還偶爾會去她屋里坐坐,可對自己,根本就是完全無視。
她眼中恨意騰騰地升起,幾根鮮紅的蔻丹已幾乎插入掌心肉中。
忽然,眼角一片青衫掠入,就見遠遠一個俊挺頎長的身影翩然而過,狀若凌雲,衣帶生風。李芳兒心中一緊,正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卻見那人已穿花拂柳,往那假山下濃蔭處而去。
眼見女子慵懶而臥,柔軟輕薄的衣料下,縴麗身子如若無骨,片片深紫色花瓣灑落裙裾,越發映得衣衫勝雪,姿態風流……殷勛不禁看得心中微動,有剎那的恍惚。
「暮雨,上酒……」醉眼朦朧中,覷得有人影晃動,玲瓏微微側目,軟軟揚了酒壺輕慢地嚷道。
殷勛彎腰迫近她,唇邊勾起一絲玩味。玲瓏也看清了來人,不覺怔了怔,「怎麼是……」
「王妃,你為何買醉?」男子冷峻深刻的面容,忽的漾起點點莫名笑意,語氣里似帶了前所未有的曖昧,伸手接了她手中的酒壺。
「那王爺又為誰守心?」玲瓏挑了挑眉,滿不在乎地揚聲問道,笑嘻嘻地看著殷勛,目光迷醉,卻又似一切了然。
聞言,殷勛不由得面上滯了一滯,眸色一沉,復而卻又笑了,眼中透出一絲意味深長,「王妃以為呢?」
「知與不知,又何妨?」玲瓏一改平日清冷神色,彎目輕笑,看向殷勛的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張狂,一時間媚意肆流,雙頰似紅蓮吐艷,蔓生出奪人雙目的妖嬈,「能讓王爺心心念念的,想必是那得不到之人。」
不說那人有多美好,只輕輕巧巧點一句得不到……
「那還問?」從未見過她這般情態,印象中她一直是清清冷冷的,縱是笑,也皆是稍縱即逝,殷勛不由興致頓起,面上笑意愈深,寒星俊目中涌上一抹鮮有的柔和。
「誰叫你管我喝酒?」玲瓏面帶揶揄,又似成心胡鬧撒嬌般抬了抬下巴,笑容愈發嫵媚生動。
「我是你夫君,如何管不得?」殷勛不禁啞然失笑,索性在一旁坐下,俯身湊近了她,綴玉冠纓一下垂落,幾乎擦到玲瓏的面龐,遠遠看去,兩人的姿勢無比親密而曖昧。
玲瓏撐起身子,從他居高臨下俯視的範圍中抽離,伸出指頭勾住那玉墜子把玩起來,唇邊蕩漾著興致勃勃的笑意,神情仿如頑童一個,「你若管我,我便問那你不想說的。」
殷勛忽然有種被調戲的感覺,胸口不覺涌上一絲氣惱,「王妃,你醉了。」
「是嗎?我看起來醉了嗎?」。玲瓏一時眉目含春,笑得梨渦隱現,花枝亂顫。一抹醉人胭紅下,細致的脖頸沾了緋色的水跡,濡濕的前襟緊緊貼在胸上,更透出撩人風情。
那一晚的記憶,忽然涌上殷勛腦海,他不覺氣息一亂,身上燥熱起來。一把擎住玲瓏正勾弄自己冠纓的手,力道大得讓女子吃痛地發出一聲驚呼。
觸及那大掌傳來的滾燙熱度,玲瓏仿佛被炭火灼到一般,下意識地猛然往回抽手,殷勛卻緊緊攥了不放,拉扯間力道漸甚,痛的玲瓏醉意立刻消了幾分。
當她眸色恢復清明時,眼角眉梢的笑意便立時斂去,一股幽冷隨之而生,即使在這六月天,也如飛雪霜降一般,令兩人之間原本莫名曖昧的氣氛一下散開。殷勛一怔,驀地將手松開。
玲瓏倏然起身,慌亂地整了整衣襟,一把將長發綰起,旋即恢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淡淡對面前男子說道,「妾身酒後失德,請王爺見諒。」
說著福了福身,頭也不回地急急朝著雲霓軒而去。
如花解語般的媚態轉瞬間便無影無蹤,只余一道淡漠背影。
「王妃想喝酒,盡管自便。本王不會介意。」殷勛眸色一冷,心里莫名涌上一絲似被拒絕一般的失落,干巴巴地對著那風姿綽綽,卻冷若冰霜的人影朗聲說道。
聞聲,女子腳下卻更快,仿佛逃也似的一徑而走。目送著她繞過花木深叢,沿著石徑拐入自己院中,殷勛不僅有些自嘲一般地輕哼了一聲。
他果然不該對這個女人產生好奇。
算了,隨她去吧。
他站起身,將不知何時已落滿一身的紫藤花瓣紛紛抖落。
蓮池那頭,把這一切盡收眼底的李芳兒,已是咬碎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