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往外走著,一個傲岸英武,一個優雅頎秀,遠遠望去,煌煌如天神之姿。幾個丫鬟躲在牆角邊探頭探腦,看著二人走近,立時便一個個都羞紅了臉,心跳耳熱。
「殿下近來可好?」林立人忽然開口,語氣是淡淡的客套。
「一切安好。」殷勛回答極其簡潔,繼而也有禮節性地問了一句,「年節里都不見皇妹,如今身上可大好?」
其實對這個皇妹,想起來便忍不住有幾分厭惡。上一回玉佩的事情,若不是她從中牽線,穆朗珠和李芳兒怎麼會暗中聯手,差點搞得他們夫妻不睦?
「謝殿下關心,芷言如今身上利落多了。」林立人說道,頓了頓,才用尋常而平靜的口吻說道,「王妃可也安好?」
「還好。」不知為什麼,听他有意無意地詢問起玲瓏,也是那麼不舒服。
林立人卻不再說話,只默默地走路,面上帶了一種莫名的凝重。像是感覺到兩人之間異樣的氣氛,殷勛忍不住開口問道,「駙馬因何心事重重?」
「心事談不上,就是最近遇到一惑,無處可解,未免有些憋屈。」林立人倜儻一笑,若有所思。
「哦,連林駙馬都會有解不開的惑,那本王倒是想听一听了。」殷勛說道,心下不免有幾分好奇,也不知這林立人說這話卻是何意。
「殿下借一步說話。」林立人的唇邊猶自噙了一抹淡淡笑意,優雅從容地抬了抬袖子。
這端王府仿造江南林園的風格而建,九曲回廊,移步換景。繞過回廊,又經曲徑通幽,殷勛隨著林立人,三轉兩轉,便進了園中一片竹林。早春二月,斑駁修竹雖已發了新葉,卻還是十分的疏朗,終究是遠未到碧葉盎然之時。
林立人止步而立,在身後修竹的映襯之下,更如玉樹臨風,轉身面向殷勛,唇邊依舊是淺淺暖暖的笑,令殷勛驀地想起一個詞來——如沐春風。
這駙馬,果然生得一副讓女子心動的好樣貌。從前年少游樂,那些女子見了林立人,每每都羞赧不已,一個個眼里似滴出水,臉紅似要流血。
而她們看到自己,往往扭頭便走,露出一副害怕的樣子。
只有她,似乎從來都不怕自己,總是那樣柔柔地笑著。一瞬間,殷勛的心思不覺飛得老遠,直到林立人開口說話,才驀地回轉過來。
「王爺,立人這一惑,原出自一個故事。」林立人臉上帶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緩緩開口。
「願聞其詳,且說來听听?」殷勛問道,目光饒有興味。
「兩個女子結伴游園,忽然一個摔下了假山。不過事情也蹊蹺,這落水的女子,和那位沒落水的女子的夫君,曾經兩情相悅,只不過有緣無分,各自嫁娶,而這位夫君,如今卻已對自己的妻子上了心。你說這兩個女子,其中使詐的會是誰?」林立人目光悠悠,似笑非笑地說道。
聞言,殷勛的臉色倏地一變,語氣立時便一凜,「林駙馬,你什麼意思?」
「殿下莫急,且听我把話說完。」林立人不動聲色,語氣依舊淡然,「雖然大家後來把那事作為意外掩飾過去了,但林某卻忍不住去想?故事里的那個男人,會信誰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殷勛眼中涌上一絲慍怒,「駙馬把本王引至此處,就是為了和本王說這等無聊之事嗎?本王以為你說的那件事本來就不過是個意外,那些兀自疑來疑去的,大約便是無聊人的消遣罷了。」
「王爺此言差矣,那園子天天有人進出,怎麼偏就在這一天出了意外,而且眾目睽睽之下,就那麼發生了?」林立人不徐不疾地說道,「或許,那個男子也不知道該信誰,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跟自己強調那不過是個意外。不過立人很想問一問那男子,初戀情人和揭發妻子之間,會信哪個?又或者,自家女人和別人的女人之間,信的又是哪個?」
「駙馬說了半天,不就是想問本王對那件事怎麼看。那麼本王就告訴你,我兩個都信,怎麼了?」
「那王爺就大大地錯了,如此疑點重重的事情,你卻選擇和所有人一樣回避矛盾,粉飾太平。可知這樣一來,不僅是放縱了惡人,還把一個無辜的女子至于危險之中,要知道,嫉妒的種子一旦生根發芽,可是會把人變成厲鬼的?我就不相信王爺在深宮里長大,會不懂得這些。就算躲得了這一次,可別忘了還有後面十次八次的,我都替有個女子捏了一把冷汗呢」林立人望著殷勛,面上帶笑,目光里卻透著冷意,口氣驟然一緊,「所以,我還是想問那男子一句,自家女人和別人的女人之間,信哪一個?」
「夠了」眼前男子這種近乎邪魅的笑意,令殷勛一時禁不住有些惱羞成怒,「林立人,你拐彎抹角地說這些干嘛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誰要你多事了」
「殿下,立人一片好意,殿下怎麼就生氣了?」林立人笑容不減,施施然說道,「只怕殿下心里不是不明白,不過是不想面對罷了」
「你又不是本王,怎知本王如何作想本王清清楚楚地告訴你一句,這是意外,千真萬確的意外林駙馬一口咬定有人使詐,請問有何證據?拿不出證據,你便是舌燦蓮花,又如何能服人?」殷勛冷冷說道,神色果決,言語間盡透怒意。
「殿下既然抱定了這樣的認識,那立人也無須多言。」雙眼中透出深深無奈,林立人的語氣有些黯然,「立人只希望殿下不要被舊情蒙蔽了雙眼,令人有機可乘余蓁小姐嫁給豫王,你以為她會真的甘心嗎?她連孩子都不要了,只為了讓你遷怒于玲……王妃,這樣的險惡用心,王爺還能視若無睹嗎?」。
「林立人你逾矩了本王信誰不信誰,是你能管得嗎?」。殷勛怒極反笑,眼中厲色大盛,「不知駙馬爺對本王如此關心,究竟是何居心?」
「在下一片好意,可是王爺這般固執……也罷,立人也不想多說,只請王爺想想適才所言,有一個明斷。」立人微微搖了搖頭,一臉的失望。
這種表情令殷勛忽然有種被輕視的感覺,當下怒意更甚,他和林立人一直以來不過是點頭之交,可他今日卻毫不避諱地對自己說起元宵那晚的事,還直言余蓁要害玲瓏,一瞬間,一個念頭猛地閃過腦海,令他有一種巨大的,被欺騙的感覺,當下口氣便更加生硬,「林駙馬說了那麼一大堆,無非是要本王信任王妃?卻不知林駙馬為何如此關心王妃?難道說……」
聞言,林立人卻並沒有露出退縮之意,反而是迎了他的視線,雙目晶亮生光,「王妃才華德容,令人念念不忘,可惜林某不似王爺那般幸運」
「住口」殷勛一聲斷喝,「休要再胡言亂語這等話,也是你能說的嗎?」。
「王爺放心,立人斷不敢再有非分之想」林立人斂了笑容,點漆般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派蕭索之色,「林某當日求娶,卻捧了一鼻子灰,被關門放狗地轟出來,實在是可悲可嘆如今,惟願王爺能夠做一個真正的惜花護花之人罷了。」
「駙馬爺這一番心意,倒真真教人感動」殷勛陰沉著臉,眼中殺意已現,「難怪皇妹暗下手段,原來只因駙馬爺這一片念念不忘你怨我不信她,不顧她,自己卻令她被人構陷。有這個力氣給本王講故事,還不如先管好自家後院。本王今日便要送駙馬一句——少管閑事」
「還有,適才駙馬所言,我听過一次便盡數忘記,也不再想听第二遍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些東西最好想都不要再想。不然,休怪本王手下無情。」殷勛口氣凌厲之極,仿佛一只隨時會撲向獵物的豹子,周身上下涌動著殺氣,作勢抬手呈刀狀一掠。
「心之所向,無拘無束,亦無怨無悔」林立人卻復又微笑,似對他所言毫不介懷,「殿下放心,林某不是那不知廉恥之輩,總之,我絕不會做出什麼教她看不起的事,反倒是殿下,別莫要被人蒙蔽了,而令她傷心難過」
「我女人傷心難過,自有我去擔待,你操的什麼心啊?你配嗎你?」殷勛狠狠一甩袖子,勉強抑制住想要出手給對方重重一拳的沖動,厲聲說道,「林立人,我警告你,最好滾得遠一點,越遠越好」
說著,氣咻咻地揚長而去,衣帶生風,狀若凌雲,自背影里卻似透出層層怒意。
「若是你令她傷心難過,我絕不會坐視不理的」林立人望著殷勛的背影,咬著牙,輕輕地說。
低頭默默立了一會,他忽又搖了搖頭,面上露出幾縷苦澀。
玲瓏,我是否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