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漢都長安城,位于渭河岸邊、龍首 坡,平面已呈不規則型,南北城牆皆不直,南城牆像南斗形,北城牆像北斗形,故別稱「斗城」。城內有八街九陌,並有三宮、九府、三廟、十二門、九市、十六橋之布局。八街之名稱,見載于冊有「香室街」、「夕陰街」、「尚冠前街」、「華陽街」、「章台街」、「 街」、「太常街」和「城門街」。三宮則指未央宮、章台宮、長樂宮。九市是指東市、西市、柳市、直市、交道市、南市、北市、交門、孝里等九個市集區,其中東市和西市是兩大市集,最為人多密集,往來買賣絡繹不絕,熱鬧非凡。據《三輔黃圖》記載︰「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東。凡四里為一市。致九州之人在突門,夾橫橋大道。市樓皆重屋。……又有柳市、東市、西市,當市樓有令署,以察商賈貨財買賣貿易之事。」——市場里有政府監管機構,更是與現今差不了多少。
時值正午,西市內炊煙四起,食肆開張。有一家湯餅鋪(即湯面鋪)店面不大,卻坐滿食客,皆呷著湯,吃著熱氣騰騰的湯餅。有一人布衣短褐,邊吃邊道︰「郭五,听說你家附近出怪事了?」
另一人應聲道︰「正是。我家鄰近西郊,出門就見山林。那山頗荒涼,人跡罕至,夜里一向安靜,前幾晚開始不知發生什麼事,外面總響起敲鑼打鼓喧鬧之聲。那響音自山上傳來,吵鬧不堪,折騰得我們幾戶人家都睡不好。」
「可曾上山查看?」
「頭一晚,我以為是什麼人上山游玩取樂,後來一想不對,深更半夜地誰有病大敲大擂地上山吶?再推門一看,夜里荒山野嶺,也無燈火,卻奏樂不斷,還不時傳來」啊……嘿嘿……」的唱曲聲,淒涼得很,磣得人發慌。因那時時辰太晚,就沒有上山。」
「翌日呢?」
「因我和鄰居睡下都被吵醒,天沒亮就起來盯著山腳看,並沒有看到有人下山。于是大家約好一同上山查看。」
「可有發現?」
郭五搖了搖頭,道︰「那山當真是荒山,遍山野草有半人高,荊棘從生。怪的是就算大白天走上去,總感到有股陰風吹在背後……」
「只怕是你膽小的錯覺罷?」
郭五瞪了對方一眼︰「不單是我,連鄰家那個王大膽都這麼覺得的。我們上山找了半日,漸漸發現不對勁了——」
他們一路用刀刻在樹上作標記,還在分岔口砍平一叢草以表明走的是該路口,可是他們爬了半日依然是望到山腰卻仍沒到達,重復的景色,相似的樹木,類似的岔口,似乎總走不完。在眾人汗流浹背之時,郭五眼尖地發現了的樹上標記已是存在且重復的,沒走幾步再看到一個岔口兩旁的草都被砍平。
原來半日下來,他們又兜回原地。眾人暗覺不安,決定下山。然而山腳就看到在眼皮下,一路下行,行至日落于山,離山腳依然那麼遠。眾人眼睜睜夕陽西沉後,黑夜很快籠罩了一切。他們沒帶火把,昏黑不見五指,也認不得路,被困山中,只好集在一處互相壯膽。入夜後,山里更是陰風陣陣,淒迷的淡霧暗生,襯得半人高的草綽綽如跳舞般搖動。剛開始傳來夜梟淒厲鳴叫,後半夜居然又從山頂傳來敲鑼打鼓聲,吵醒了將要入睡的他們。
喧鬧之聲忽近忽遠,王大膽第一個跳起來︰「欺人太甚!老子沖上去非宰了他們不可!」
「大膽!不能上去!」眾人望山頂依然無燈無光,一路上去還不知是否踫上野獸或者怪物,更怕王大膽一去不返,紛紛攔住他。無奈王大膽憋了一日的氣憤發作起來,竟推開阻攔,拿著一把刀,自顧自闖上去。眾人簡短商量後,覺得留在原處也不是辦法,倒不如跟著王大膽上去一闖,探個究竟,遂跟了上去。黑暗中不知行了多久,行到何處,敲鑼打鼓聲突然消失。忽如其來的死寂讓眾人手里都捏出冷汗,就在此時,眾人看到數不清的點點慘綠色的鬼火,幽幽地盤旋在自己頭上;耳邊響起斷斷續續,卻清晰的嬰孩哭啼聲!
眾人恐懼到極點,忽然一個人向他們走來,臉色慘白,咕噥著︰「鬼……鳥……」就閉眼直直栽倒在地面。眾人仔細一看,認出正是王大膽。
「——然後大家直沖下山。因為都听到鳥扇翅膀之聲!幸運的是,居然讓我們沖到山底了,回到家都筋疲力盡,直直攤倒在床上睡去,不作他想。待睡醒後,大家才想起王大膽還在山里!」
「那如何?再次上山?」
郭五頓了頓,壓低聲音道︰「說出來一定無人相信,當我們去敲王大膽的家門時,他居然已在家里睡在床上,依然未醒!」
「也許,是他後來醒了,並順利到家。」
「也許是。不過他家人說,他自回到家那晚就睡去,直到今日都未醒吶!已有五日了!」
「莫不是……他真的撞鬼了?」
「這只能問他了……」
郭五頓了頓,繼續道︰「出了這碼事,這幾日入夜山上再傳來喧鬧聲也無人敢上去。昨晚山上再出怪事︰喧鬧聲沒了,山上有兩處卻忽然著火了!」
「有人放火?」
「笨!都沒人敢上那山!是天上下火了!」
「不可能!」
「是我親眼看到的!火啊咻一聲從天降下,山腰很大一片就燒起來了!再咻一聲,山腳一處也著火了!」
那人搖頭直說不相信,郭五跟他爭執了幾句,氣鼓鼓道︰「不單我一人看到,回頭我再找上幾個人作證!」
「好好……我信了。但折騰到今日,你們就沒想到找個巫師巫女去那山看下?」
郭五思考片刻,道︰「也對。但應找哪個巫師巫女?」
那人忽然拍手道︰「城東十里靈星祠里的師娘(巫女別稱)端木,據說本領很大,曾降伏凶獸窮奇,讓東市西市恢復正常,你說是吧掌櫃的?」
湯餅鋪掌櫃正在櫃台後算賬,一听此言立即點頭如搗蒜︰「正是!多虧端木師娘,小的才能在此繼續經營下去呢!」
「掌櫃的,那你可曾見過端木師娘?」郭五問道。
掌櫃搖頭,道︰「沒見過。也許住在城東的人見過她罷。」
「听聞巫師師娘皆行蹤不定,我去靈星祠能找到她麼?」
「她就住在靈星祠旁的靈星樓,不過啊,那樓極少人敢去。」……
在郭五等人談論端木巫女的時候,卻不知道垂下簾子的隔間里也有一男一女正在用餐,男的束著武弁小冠,著藍色曲裾,吃著湯餅;女的斜束螺髻,身著緗綺襦裙,右肩負傷,只能用左手持湯匙慢慢呷喝著粥——正是剛從西郊荒山歸來的陳羲和端木圭,將他們的談話听得一清二楚。
他兩人知道,郭五所謂之「天火」,正是端木圭射出的姑獲鳥跟蹤之箭和打回之咒箭,射中姑獲鳥聚集之地以及那位楚姓巫師所住之山洞著火而起。郭五等人看到的磷磷鬼火,听到嬰孩之哭聲,正因他們誤入姑獲鳥盤聚之地。所幸只有王大膽一人被那鳥攝去魂魄,其他人倒無礙並逃出山。
待陳羲和端木圭去到那荒山之時,天已大亮,火已熄滅。他倆先看到山底有一山洞冒出黑煙,里面空無一人。隨後很快上到山腰,只見尸橫多處,皆是燒焦姑獲鳥之尸首,又在樹上發現十來個嬰孩,有的已冰涼無呼吸,有的已成了一副白骨,還有三個嬰孩奄奄一息。原來姑獲鳥叼走嬰孩,會哺乳喂之,然而孩子離開親生母親,又見此鳥猙獰可怖,受驚啼哭不止,常常熬不了幾日就會夭折,姑獲鳥則會飛走再次去叼其他活的嬰孩繼續喂養,形成一個極壞的循環。端木圭趕緊掐孩子人中,給他們喂裝在竹筒里的米湯;陳羲將姑獲鳥尸首埋好,將嬰孩尸骨裝在一個袋里,二人隨後將那袋和三個嬰孩帶下山。山下有中尉府邸之人候著,先抱嬰孩和尸骨袋至府里,再貼公告讓孩子失蹤的父母前去認領。
忙完這些事,陳羲和端木圭方覺月復中饑餓,就近在城西西市找了個湯餅鋪用餐。此刻陳羲剝了個雞蛋放至端木圭碗里,道︰「吃粥容易餓,再多吃點。」
端木圭笑笑,咬了一口雞蛋,正想說話,又听到隔間外有人說道︰「……听說城西有位巫師名叫楚鳴,在荊楚之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月就來到長安覲見皇帝,皇帝還想任命他為太一神廟大巫祝呢!」
「太一神廟!那里的巫祝都是千里挑一的厲害人物啊,他應承了?」
「沒有,他拒絕了!」
「為何?」
「他說自己生性閑散,不喜應酬,所以辭了。不過听說他經常在城西幾個祠廟出現,行蹤飄忽不定,也沒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端木圭嘴角上彎,陳羲不解︰「笑什麼?」
「像楚鳴那樣的巫師,除非他找上門,否則的確難找到他。」
陳羲沉吟道︰「他與那楚姓巫師可有關系?」
端木圭認真看了他一眼,話到口邊並不說出自己所想,只是道︰「也許是有關系。」
頓了頓,淡淡說道︰「我會去見下他。」
陳羲也看著端木圭,覺得她話只說了一半︰「你知道他在何處?」
端木圭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但該出現的時候他就會出現的。」
沒等陳羲解開端木圭打的啞謎,端木圭已向他告辭回靈星樓。
騎著火耳,一路顛簸,端木圭右肩開始隱隱作疼,只想回去敷藥、好好睡上一覺。然而她進大門時往里瞥了一眼後打消了這個想法。踱至正堂,她對著堂內不速之客嫣然一笑,道︰「楚鳴師兄,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