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抓著一把泥沙在玩。
泥沙傾瀉著,從雙手漏回地面,待手中沒有泥沙之時,再去抓一把——雖然玩了多次,小孩依然不厭倦,樂在其中地反復玩著。鼻子癢了,用髒兮兮的手胡亂一揉——于是鼻頭更髒了,小孩卻不以為意,還唱起自編的歌︰
「尋路,尋路,不知歸……」
孩子顛來倒去只會唱一句,稚女敕脆生生的童聲飄蕩著;也許是稚齡緣故,咬字不甚清晰,唱到「歸」字時,越發輕飄飄地讓人听得不明。
有男子路過,小孩扔下泥沙,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並向他招手。
「你自己一人?」男子停下腳步,問道。
小孩點點頭。
「家在何處?」
小孩伸手指向某個方向。
男子遠望一下,又看回小孩。
目露殷殷期待之意,小孩再次向他招手。
「要回家?」
小孩又點點頭。
荒山野嶺,留下一個小孩在此確是令他不放心——也罷,男子打定主意,一把拉過小孩的手,道︰「走,我帶你回家。」
小孩也乖乖地牽住他的手,跟他一同走進樹林深處。
陽光透入林中,樹影疏疏間,那一大一小的人影很快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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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雲密布,蒼穹灰暗陰沉。
中尉陳羲和上士蔡平皆著輕便曲裾袍,束武弁小冠,騎馬一同前往靈星樓。
從北軍軍營出發,兩人騎馬不到半個時辰,就已到靈星樓大門前。將馬系好後,陳羲不忘叮囑蔡平,道︰「等會進去,不論見到何事,踫到何物,均切記需謹言慎行。」
蔡平有點心不在焉,沒有听出陳羲話中意味深長,仍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待忽然回過神來方胡亂點頭應了。
他曾無意從山中救回忘憂之獸腓腓並飼養在身邊,因此迷失心志,以致巫女端木圭和中尉陳羲親自到他家勸走腓腓後(詳見《腓腓》一章),他才慢慢恢復清醒。也是在匆匆間,他沒和端木圭有太多言談,只算照個了面。今日他更是頭一回到靈星樓拜訪巫女,陳羲擔心他不知巫女脾氣怪異會無意間有冒犯舉動,遂提醒了一句,方帶他走至大門前。
「嘎——呀」一聲,大門慢慢向內開啟,兩人走進後方悄無聲息自動閉合。蔡平親眼目睹,表面雖鎮定,手已捏出一把冷汗。走了幾步,並未見人出迎,卻忽聞人聲問道︰「兩位且停住,可是尋端木姑娘?」
蔡平停住腳步,左右前後張望,幾乎以為自己出現幻听之際,陳羲向地面應道︰「正是,請帶路。」
定楮一看,一只黑紋綠龜正臥行于他二人腳前,豆大的眼楮上下打量著,張口吐出人言︰「請隨我來。」
言罷,那龜慢吞吞地調頭,一步一顛爬行著帶路。
龜會說話……龜會說話……還會帶路……
哇啊!!!
臉色發白的蔡平內心狂喊,下意識很不爭氣地只想後退;然而已前行幾步的陳羲回頭喊他︰「蔡平,跟上!」
聞言,蔡平只是呆若木雞地看著他,並無反應。
果然。
陳羲無奈,對烏龜道︰「請等一會」,快步走到蔡平跟前一拍其肩膀,渾身僵住的蔡平才哆嗦了一下,回過神來。
「還不走?等著在靈星樓迷路嗎?」。
——並非他戲言,因他知端木圭喜布方違,讓靈星樓布局恍如活物,方位說不準何時就會變,詭秘莫名;再者,身處「碗盤皆能成精」之地,烏龜沒有直立如人般行走,陳羲已暗自松一口氣。
當然,陳羲並不多說;蔡平卻暗生慚愧,壓下心慌,隨陳羲一同前行。
烏龜停在原地,待兩人前行後方慢吞吞地繼續引路。蔡平行走著忽覺納悶︰二人如常大步前行,按理早該越過烏龜才是;然而事實相反,烏龜看著爬行緩慢,卻總在他倆三步之前。
疑問都到嘴邊,又想起陳羲提醒「慎言」,只好默不出聲咽回去;然而,二人離正廳還有幾步之距時,那龜倏地就在他們眼皮底下消失無影。
——如同他在東郊小山遇見那個孩子一般,也就忽然消失……
胡思亂想間,一個頭梳雙丫髻的婢女快步出迎,她曲膝行禮道︰「婢子迎接來遲,望兩位大人寬恕。」
「茯苓不需如此。端木姑娘呢?」陳羲道。
「在正廳,請進。」茯苓恭敬引路,又道︰「姑娘正與人對弈。」
「噢。」陳羲應了一聲,三人直接走入正廳,果然見端木圭與一身著白色大袖曲裾袍男子對坐,案上擺一方形檀木棋盤,雙方各有六枚棋子,旁邊有一個竹筒和一枝六分見長、兩頭尖長如箭形之竹箸——正在下六博棋。王逸注《楚辭》雲「博,著也,行六棋,故曰六博」;棋子六枚,一梟五散,取一帥統五兵之意;對弈時需先投箸入筒,勝者需殺梟,即擒殺對方將、帥為勝(注︰六博棋為今日象棋雛形,始于周穆王)。端木圭手執黑子,對方執白子;陳羲發現棋局已殘,卻不見記錄對博者輸贏之割刀和削(削用狹窄的竹片制成,分長短兩種,數量多少不等,可用割刀刻記錄輸贏點數在上面),心里不禁嘀咕,莫非是……
「端木姑娘,客人已到。」茯苓上前言道。
端木圭目不斜視,仍專注于棋盤上。
等了一會仍沒回應,陳羲道︰「若端木姑娘無空暇,我等改日再來——」
話音剛落,對面男子倏地縮小,啪嗒一聲掉至席上。陳羲與蔡平定楮一看,原來是一個三寸長之小木人。
果然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