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劑的世界在崩毀,有如從山上傾瀉而下的泥石流般,畫面崩碎,飛出四濺打在鄺梓健身上後消成細微的粉末、塵埃。
周遭一片漆黑,仿佛忽然被人擲入沒有出口也沒有入口的洞穴,伸手想觸模什麼卻連指尖也看不見。
忽然有音樂傳來,是肖邦的G調奏鳴曲,小提琴大提琴、鋼琴豎琴,同奏出令人陶醉的音色,曲中還夾雜有人們的交談聲,嬉笑聲,香檳酒杯相踫的清脆聲。
慢慢的有畫面浮現出來,像是舞台又像是社會名流的上層交際晚會,會場四周擺有各色精美糕點、食物,供人隨意取用。前端一個十八人的樂隊演奏剛才听到的曲子,一個個衣著華麗的男男女女在會場中飲酒聊天,不時來上幾段小舞。
待畫面一點點清晰鄺梓健才看清那些人的臉,那是一張張完全陌生的面孔,搜遍記憶的每個角落也不曾見過一面,而在樂隊的一側還豎立著高高的香檳塔,香檳塔旁邊站著一男一女牽手的兩人,女的身穿全場最華麗的禮服,男的則是白色燕尾服,看樣子二人是這場舞會的主人。
「這是哪兒?他們是誰?」鄺梓健發出這樣的疑問。
他試著繞場一圈,搜尋任何可能勾起記憶的蛛絲馬跡。
「新娘真是太漂亮了,兩人根本就是天生一對嘛。」
「我听說才認識三個月就結婚了哦。」
「愛情來了就來了,別說三個月三天也行啊,只要你覺得他是你真正的緣分哦。」
「哎新郎的牙是不是有問題啊,怎麼看上去怪怪的。」
「是啊,少了半顆門牙。」
「不過新娘的虎牙倒很可愛,像會咬人似的。」
「能娶到這麼漂亮的老婆福氣真好啊。」
「喂你是說我不漂亮咯?」
「你也漂亮。」
「那新娘漂亮還是我漂亮?」
「那還用說,當然是新娘。」
鄺梓健听著他們的種種對話,仍然找不出頭緒,自己究竟在哪兒呢?自己五十年的人生中從沒有這樣的經歷啊。
他沿著會場周圍走到門口,一走出去他不禁嚇了一跳。
自己竟然在游輪上——有如泰坦尼克號般的龐大游輪緩緩行駛在起伏的海上,暗黃色的海面上掛著一輪滿月,滿月顯得微紅,像人喝酒後漲紅卻又蒼老的臉。
他沿著甲板一路來到船頭,期間有身穿白色制服的郵輪工作人員走過,鄺梓健很想問問他們自己在哪兒,可轉而想起在安眠劑或擴展功能的世界自己就是具幽靈,別人無法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擴展功能……對擴展功能!如果這不是屬于自己的記憶之地,那一定是別人的記憶,這是擴展功能的世界。
可那個人是誰?那是誰的記憶?誰會有這樣郵輪的記憶?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雅妍,雅妍去廣州奮斗十多年後成為了時尚界的名人,她或許會有這樣的記憶。
可鄺梓健並沒有要求是用擴展功能,為什麼會突然到這?難道又是大腦自主選擇的結果?
來到船頭,鉉上掛著萬國彩旗,海風吹來,彩旗呼啦作響。
「喂今天晚上我們也能好好喝一頓啦。他們的酒都是頂級的。」有兩個郵輪工人靠在鐵桿上抽外國煙。
「我不想喝別人剩下的酒。」
「那也會有沒開過的吧,這麼多,鬼喝的完。」
「那也要等到晚上,晚上打掃的時候叫上我。」
此時又有名白制服跑到兩人身邊。
「里面忙的頭都炸了你們倒好,還在這抽煙。」
「來根?」
「打火機給我!」
第三人舒坦的猛吸兩口,又吐了痰入漆黑的海。
「你們听說沒有,那個新娘,很高雅的那個,其實都懷孕兩個月了。」
「是嘛,那又怎麼樣?」
「奉子成婚是不怎麼樣,可要命的是孩子不是新郎的,是別人的。」
「哇,這男人夠偉大,你听誰說的?」
「會上的人說的啊,他們都知道。」
「騙人的吧,我去送了幾次酒從沒听到過。」
「先別急我還沒說完,還有更絕的。」
「什麼?」
「那孩子雖然不是新郎的,可和新郎也有血緣關系。」
「怎麼說?」
「那是新郎他老爸的。」
兩人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
「有錢人的地方就是亂啊,特別是像萬國集團這種大企業。」
「這麼說這女人是個*咯?」
「何止是*,簡直是公共廁所。」
其中個男子借著快燃盡的煙頭又續上一根。
「那我們今天晚上也去試試,怎麼樣?」
「你說上那女人?」
「敢不敢?既然是這種女人上了也不會怎麼樣。」
「好啊,我正想上他。」
「那可太狠把孩子弄掉啦。」
「沒事。」
「那等晚會結束了去管理室把房間的備用鑰匙偷出來。」
「喂,真要這麼干?」
「怕什麼,又不是第一次了。」
鄺梓健感到不安,原本華貴甜蜜的場景被蒙上了層陰影。三個男人走入郵輪很快消失在其他身穿同樣制服的人群中。鄺梓健回到舞會,樂隊正演奏一曲「深情卡農」,隨著音樂新郎與新娘親昵起舞,新娘的舞技很好,一看就是交際場的老手。相比之下新郎的步伐就顯得生澀,像上星期才死記硬背下來一般。
鄺梓健又試著找了一遍可能相關的記憶中的人物,但沒有一張臉,一個身影是他熟悉的。他有些懊惱,新娘舉起酒杯向在場所有人敬酒。她的小月復處纏著根漂亮的玫紅色腰帶,倒看不出是否懷孕了。
如果剛才那群人說的是真的,那新郎真太可憐了。
入口處人來人往,不斷有服務員送入新酒新食物,在會場呆膩了的人們走上甲板,靠著護欄眺望暗紅色的月亮與深邃的海。
「老公,月亮怎麼這個眼色?好可怕。」
「你想知道嗎?」
「嗯,說給我听听。」
「剛剛一定有月食了。」男子摟過妻子,「只有月食之後月亮才會變這樣。」
「是嘛…真可惜,沒看到。」
鄺梓健靠在他們旁邊一起听著,忽然他注意到在來來往往的人中又一個男人行色匆匆,顯然和身邊的人不同調。
男人一路走向船中央,他下了長長的旋梯穿過酒吧與游泳池,又走下一層,來到類似船艙的工作區域。
這里有些悶熱,全然沒有上面的浮華與歌舞升平,如果你仔細聞的話還能嗅到工人的汗臭與淡淡的汽油氣味。
男子穿行在工作區域,一路走到盡頭。盡頭是類似于陽台的一小片空間,這兒的海風比剛才要猛烈的多。
「我來了。」男子對另一位雙手抱胸,留著夸張了絡腮胡的男人說。
「上面怎麼樣?」絡腮胡開口,竟是個女人聲音!
「喂,聲音,不對。」
「哦忘了。」
絡腮胡將食指摳入喉管,從中摳出一片類似刀片的極薄的軟質物體,他擦了擦上面的口水小心收入衣袋。
「現在怎麼樣?」男人聲音。
「好多了。」
「上面?」
「正常,都在計劃里沒出意外。」
「這就好。」
「您藥吃了嗎?」
「我臉色很差嗎?」
「我覺得您精神狀態有些不穩定,連變聲器都忘拿出來。」
「我沒事!」絡腮胡一下認真起來,他加重語氣時胡子並不跟著顫動,看來胡子也是假的。
「還有多久?」絡腮胡問。
男人舉起手腕上的電腦表,表面出現黃綠色的光,上面清楚顯示著「2037年4月7日22點47分15秒。」
鄺梓健大吃一驚,怎麼可能自己回到了2037年?
緊接著男子又按下表面,上面跳出GPS定位地圖來。
「一小時後到夏威夷。」
「千萬別出岔子啊。」
「不會的,一切就緒,您還是先吃藥吧。」
男子取出手指狀的藥劑砸了蓋口,讓對方灌下。
「現在我們就在這等著。」
「恩。」
「公主呢?」
「快來了吧。」
「你看看下面。」絡腮胡指指陽台的下沿。
「什麼都沒有啊。」
「有的,有船在下面。」絡腮胡奸詐的笑起來,這樣一笑他眼角現出蒼老的皺紋。
牆外傳來腳步聲,步音很輕,不注意的話根本听不見。不久之後一個縴細的人影出現在滿月下的艙內,她一身白禮服,束一條玫紅色腰帶,手提著金色高跟鞋。
剛才舞會中的新娘。
女人將高跟鞋順手扔入垃圾箱,走到兩人身邊狠狠給了其中一個一記耳光。
「剛剛你在會場外面慌張的樣子連我都看見了,你是想引人注意嗎?」
「對不起,我……」
「整個計劃差點被你毀了,如果計劃就這樣失敗的話你就跳進太平洋吧。」
「算了公主,現在不是教訓人的時候。」絡腮胡說,「仔細想想,還有沒有問題沒處理。」
「我已經把他們父子間的關系攪渾了,還故意散了我懷孕的消息出去,現在大概連船上打掃廚房的都知道我懷了新郎老子的孩子。」
「那新郎呢?情況怎麼樣?」
「前段時間,想自殺,被我阻止了,現在每天都吃抑制精神的藥,我想有這些藥在家里,就足夠了吧。」
「他老爸那邊呢?」
「我偷偷錄了和他老爸上床的錄像,裝成是他兒子請私人偵探拍攝的樣子。」
「恩不錯,那炸藥方面呢?」
「他兒子底子本來就不干淨,加上他們萬國集團和外面的私人軍火商早有扯不清的聯系,這條線不用擔心,是老天賜給我們的。」
「能一次解決這麼多問題,真叫人痛快。」
「喂,看下位置。」
「十分鐘。」
「走吧,我可不想陪這群混蛋。」
「喲,這樣一來夏威夷岸邊會看見漂亮的煙花吧。」
三人站在狹小的陽台邊,巨大船體隨波起伏。絡腮胡按下手上的儀器,一束發絲般細的白光直接射入海底,不久後光漸漸變暗,但並未消失,而是褪成了黑色。一道黑色的光。
「走。」絡腮胡撕了假胡子,露出大片蒼老的臉,看來最少也有六十歲。陽台離海面將近三十米,從上望下去漆黑一片十分恐怖。
老人第一個一躍而下。
新娘月兌了禮服拋入大海,只剩一套內衣褲,以及月復中兩個月的淒涼胚胎。她也縱身一躍,下落時四肢挺直,就像受過專業訓練的跳水運動員。
男子最後一個跳下,他也*。
鄺梓健望下去,隱隱的在月夜下的海中有一個小小的陰影。那陰影叫人聯想到尼斯湖中的六頭海怪,而那三個跳下的人早沒了蹤跡。
陰影慢慢縮小,應該是剛剛浮上海面現在沉入海底。鄺梓健剛想思考下一步怎麼辦,船身突然搖晃起來,那不是海浪拍打所造成的搖晃而更像是種顫動,極快極密,就像地震的搖晃。
幾秒後又是一次晃動,他靠著陽台望向外面,海面上竟倒映出火光,火球從船體沖出,落入深海。
緊跟著晃動加劇,爆炸聲也由遠及近的傳來,從船體撞出的火球越來越多,人都無法站穩,大叫著想爬上船甲。
郵輪在向又傾斜,伴隨著巨大的如鋼鐵折斷的那樣沉重的弱音。鄺梓健身旁的牆體也炸裂了,叫人難以置信的熾熱火球從他身體穿過,勢不可擋的貫穿幾面牆壁,火球所過之處燃氣橘紅色的火帶。
船整個傾覆,跟著緩緩下沉。船體沉沒時造成的強烈漩渦將救生船也拖入其中。原以為會逃過一劫的人們,最終也全部被惡海吞噬。
鄺梓健已然失去知覺,他退到蛹狀的黑殼中,看著眼前這一幕慘象。
這都是死了的人嗎?還僅僅是加了逼真特效的災難電影?
他猛然想起了2037年5月時的一則新聞,那時新聞上確實報道過一艘名為「伊麗莎白號」的郵輪在太平洋上,夏威夷附近海域沉沒,死亡近千人。
那為什麼自己會看到這些?難道有對自己來說重要的人在船上?是溫妮?還是雅妍?又或是花勇?嚴吟君?還是李隆俊?
找不到答案,突然他感到體內有什麼液體狀的東西被抽走了,就像針管抽出你的血液般,他感到四肢無力,撲到于淒冷的蛹殼中。
但那並不是真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