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條狹長的僅供行人通行的小徑一直往前,便能望見「寵物游樂中心」的大門,大門如學校校門般,不同的只是鐵門上貼著寵物們活潑可愛的卡通畫,這麼看起來倒有些像鄺梓健曾工作過的幼兒園大門。
「游樂中心」附近的野貓野狗很多,吃飽沒事干的它們此刻都躲在陰涼處相互打鬧,野貓野狗之所以眾多是因為來訪的人都習慣性的喂撒食物,當作為自己已逝寵物的一種積德行善行為。
在看過「居住證」後一行人進入游樂中心,與人墓地的莊嚴肅穆不同,寵物的墓地就如其名,處處透露出的是如孩童般無憂無慮的歡快氣氛,一眼望去整個中心約有一個正規足球場大小,期間主要被分隔為貓狗兩個區塊,狗相對活力,貓則靜謐,所以在布置方式上也有不同。
狗的那塊有塑料滑梯、絨毛玩偶,沙包、沙袋,還有可供狗類棲身的拱形橋洞。而在貓這塊有低矮的植物,沙坑,毛線球,魚形玩具等多為寵物們平日里愛玩的東西。而在這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地方,還豎立著不少寵物墓碑,墓碑僅有A4紙大小,四四方方的看起來小巧有趣,若死的是狗那碑底的石刻便是卡通犬的模型,而若是貓則是卡通貓的模型。
這些墓碑散落在玩具之間,其中尤以滑梯與塑料植物附近最多,或許主人認為他們的寵物生前最喜愛的就是這個。
走在看似歡快卻寂靜無聲的「樂園」中,會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但或許這正是園方想達到的效果,只有在這種不真實中人才容易勾起過往的回憶,從而對已逝寵物依依不舍。
與此相比,人類的墓地就太莊重沉悶了,從而造成去掃墓的人其實並不太懷念已故的親人,因為在這種莊重的氛圍下你很難感受到已死的親人曾帶給你的幸福與關懷,人只有在懷念幸福與溫馨的感覺時才會特別舍不得一個人。而人類凝重的墓地氛圍無法勾起這種幸福與溫馨的感覺,從而對故去親人的懷念也就少了一分。
然而寵物墓地則不同,其處處流露出的甜蜜與活潑讓人輕易的懷念起同愛寵相處的時間,看著這些玩具仿佛它還會興奮的撲上去玩耍一陣似的。
「媽媽這是哪里?」小賽似乎無法理解這個地方,「這些奇奇怪怪的玩具是干什麼的?」
「這里叫‘寵物游樂中心’,是再也走不動路的寵物呆的地方。」
「那John也要呆在這里?」
「唔,是,等John走不動了也會來這里。」
「John今天好沒精神,我跑它也不來追我了。」
「John老了,就像路上的老爺爺老女乃女乃一樣。」
小賽回頭望一眼跟著鄺梓健的John,它的步子確實比以前沉重。
來到一塊小墓碑前,墓碑小巧玲瓏,鄺梓健用游樂中心提供的干毛巾擦拭墓碑表面,碑面上貼有兩條愛犬生前與主人的合照,照片豆腐干大小,一張照愈藍河夜市,鄺梓健抱著John的腦袋蹲在河邊的柳樹下面對鏡頭。老老John望著不遠處,想來那時John望的應該是在攤位上招呼客人的雅妍吧。
另一張照片則照在白百合康復中心,廬小喻坐在輪椅上膝蓋上躺著老John,她們像同病相憐又心有靈犀的兩個生命一樣,似乎都在不知不覺中睡去了。
照片下方刻有過去愛寵的昵稱,以及一小串數字。
「請記住,它曾與2004年——2014年陪伴過你。」
John用干巴巴的鼻子嗅著墓碑,但沒表現出任何興趣,不久後像累了般躺在鄺梓健的兩腿之間。
「媽媽照片上的狗和John好像。」小賽拉著母親的手說,「可又有點不一樣。」
「哪不一樣?」
「John比它們還丑。」
「這是John的爸爸,這是爺爺。」
「它們在哪?都不會動了?」
「它們死了。」鄺梓健說。
「死了?就是飛上天了嗎?」
「差不多吧,也不完全是。死了就是死了,就是被燒成了灰埋到土里了。」
「呀!好嚇人。」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我們都會有一天被燒成灰埋到土里的。」
「這這下就埋著John的爸爸和爺爺嗎?」
「嗯……」鄺梓健點點頭,但實則墓碑下面什麼也沒埋。
「小賽誰都會死的,只是先死還是晚死,先死的我們會難過,晚死的我們會高興。」
「死了就變成灰了呀。」
「嗯變成灰就什麼也不是了,就給還活著的人帶來不舒服的感覺。」
「………」
「就像叔叔我有一天也會變成灰,那小賽你看了會有什麼感覺呢?」
「快逃!」小賽躲到姚琳身後。
「你逃什麼啊。」
「太可憐了。」
「你不應該跑,應該像個男人一樣接受下來,因為這是沒辦法的事,明白嗎?」
「明白…」小賽慎重其事的點點頭。
「要像個男人一樣,因為以後你還要照顧媽媽。」
姚琳听著心中暖暖的,小賽天真的用手撫模墓碑上John的照片。
「白帽子,你真的會變成灰?」
「嗯。」
「那媽媽也會嗎?」
「會,誰都會。」
「我也會嗎?」
「小賽也會,不過那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一般來說肯定是我先變成灰,再是媽媽,最後才是你。」
「那爸爸也變成灰了嗎?」
鄺梓健愣了愣,孩子突然問起這問題。
「嗯,我說了誰都會的。」
「……」
孩子像在思考什麼,可他稚女敕的大腦在想什麼呢?鄺梓健猜不到。可他覺得至少應該讓孩子對父親已死的這個事實有個正確的認識,人變成了灰既是死,再也不會看到了。也不像和藹母親所說的死者會在哪里看著你,祝福你。哪兒都沒有。
可小賽陷入孩子似的沉思,卻是個好的開端,至少是為以後他的生活中再提到父親的死時打下了劑預防針。
在小墓碑前站了十多分鐘後鄺梓健領著John在游樂中心里到處逛了逛。當然不久後John也會「搬來此」,以此來了結它們一家三代的忠貞使命。
對小賽講了有關「死」的事後鄺梓健自己對于John即將離去的憂傷似乎也釋然了些,記得曾有本書這麼寫過︰
「任誰都將化成灰燼在風中飄揚,我張開十指,看繁華落盡,但卻有那麼一個人,爛在你的心里。」
「梓健,那第一張照片是你大學時候的樣子?」姚琳走到身邊問。
「嗯,大三的時候。」
「那後面的河好漂亮,是哪兒?」
「那是大學城里的河,叫藍河,晚上河兩邊都會亮燈,是很漂亮。」
「現在還在嗎?」
「……不清楚,我很久沒有回去過了。」
「我看那時候你和現在一點也不一樣。」
「是啊,三十年前……」
「像兩個人,有的人二十歲的照片和八十歲的照片擺在一起還是能看得出是同一個人,可你看不太出。」
「是嘛。」
「是的。」
姚琳說的沒錯,自從廬小喻之後梓健的人生就發生了極大的轉變,那種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影響到性格也影響到了相貌,所謂的相由心生,一點不假。以至于鄺梓健的前妻也曾說過和姚琳同樣的話。
「過去的事情不提了。」鄺梓健輕嘆聲,「姚琳謝謝你今天陪我來,不然一個人來這里怕是要瘋的。」
「沒事,你瘋不了。」
「哎?你知道?」
「要會瘋你大概以前就瘋了,還會等到現在?」姚琳別有意味的說,「一個老男人和一條狗,對不對?」
「離婚男人都愛養狗啊。」鄺梓健笑起來,跨過一片小沙坑,「哦姚琳,最近金總還有沒有送花給你?」
姚琳巴眨了幾下眼,沒料到話題會轉到自己頭上。
「嗯有,可我都還給他了。」
梓健听了這話很高興,「金總還真執著,可我看他應該算是個好男人吧。」
「誰知道,我不關心這個。」
「怎麼了,氣了?」
「沒有啊。」姚琳回頭喊道,「小賽快來,別抓沙子了。」
「媽!John陷沙子里的,腿拔不出來。」
「你把他抱出來啊。」
「哦!」
John回到身邊,四條腿沾滿了灰白色的沙子,梓健用剛剛擦過小墓碑的毛巾幫John擦了擦。狗听話的趴下倒臥在地上。一瞬間,梓健有些難受,他隱隱覺得John已經準備好,要留在這里了。
回去的車上John和小賽都睡著了。John或許是夢見了照片上的老John和老老John,小賽似乎夢見了他的父親,父親成為灰煙飄散了,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這是一幅怎樣的景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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