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梓健迷迷糊糊在兩張椅子搭成的床上過了一夜,姚琳一回到家就打了個電話,洗完澡睡前又打了個,一大早起來又打了個。說的都是差不多的內容。姚琳的緊張弄得鄺梓健也有些神經兮兮,這讓他想到了小喻,小喻也曾像姚琳一樣,因為孩子而神經兮兮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消失」。
小賽醒來見到身邊是白帽子比看到母親還高興,人類學的書上講的果然沒錯,男孩小時候更喜歡和父親在一起(盡管梓健不是父親)直到長大以後才漸漸與父親疏遠。那是因為在動物群體中長成熟了的雄性會對族群中的父親產生地位上的威脅,而人類也應該有同樣的情形。
護士進來為小賽打吊針時孩子也不哭不鬧,直直看著冷冰冰的針尖扎入皮肉,有些血滲到針管中但很快又退回去。
鄺梓健為小賽講了個英雄卡普的故事,這個其母親從不會講的海盜故事讓孩子著迷,甚至相信世界上還真有過「卡普」這麼一號人物。
而鄺梓健之所以會講這麼些故事則是因為他真的準備過,當然不是為二十年後出現的小賽準備的,而是為那個「自己的孩子」(如果可以這麼叫的話),沒想到今天發揮了用處。
中午鄺梓健為小賽榨了隻果與香蕉混合而成的果汁,說是果汁其實是糊狀的充滿水果香的泥玩意兒。小賽很高興的吃了隨後借著午後的陽光沉沉睡去。
直至三點,醫生尋房,關懷小病人們的康復狀況。跟著又推進吸痰機器為小賽吸出肺中的痰。听醫生的語氣小賽康復的還不錯,而小賽紅撲撲的臉蛋也印證了這點。
五點姚琳提前下班趕來醫院,小賽正和鄺梓健玩著抽烏龜,見了這麼早到的姚琳梓健有些吃驚。
「怎麼這麼早來了?」
「中午一直在上班所以提前一個小時下班。」
「那飯也沒吃?」
「吃了兩塊蛋糕。」
「沒事的小賽他很好,別瞎操心。」鄺梓健語氣中帶有命令的意味。
「媽媽你別來了,我好了。」
「亂說,今天睡午覺了嗎?」
「睡了。」
「頭還痛嗎?」
「媽媽我說了早不痛了。我想回家。」
「不行。」
「那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要醫生說可以回家才能回家知道嗎?」
「哦……」
姚琳看鄺梓健一眼,流露感激。
「今天還是我陪吧,你回去睡。」
「這怎麼可以。」
「可以,下午小賽睡的時候我也睡了會兒,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再來陪。」
「不行。」
「小賽讓媽媽回去睡好嗎?」鄺梓健問孩子。
「好啊,媽媽你回去睡行了。」
見孩子也這樣說姚琳不知該怎麼回應。
「梓健明天你也要上班,我昨天睡的已經很好了。」
「講的你明天好像不上班一樣,我說了中午我已經睡過了,一點也不累,你看看你還是很累嘛,再回去睡一天。」
「嗯,就是就是。白帽子等會兒還要繼續給我說海盜的故事。」
姚琳被弄的沒辦法,只好同意。
陪了兩個小時看小賽吃了晚飯,鄺梓健送姚琳去車站。
兩人走在行人匆匆的馬路上,巨大的醫院大樓矗立在身後。
「梓健你這樣我真不知道怎麼謝謝你。」
「有什麼好謝的。」
「總覺得…過意不去。」
「小賽看到我比看到你高興。」
「是啊,恨不得我這媽媽快點消失。」
「那也不至于。」
「真沒關系嗎?」
「什麼?」
「再陪一晚上。」
「沒事,以後我們就輪流陪小賽好了,一直到他出院。」
「………」
「今天听醫生說小賽好的很快,最多再住五天就行了。」
「是嘛。」母親松口氣,「等小賽出院了來家里吃飯,不然我這心里真的過意不去。」
「好啊,你不叫我也會來。」
正說著車來了,擁擠的車廂猶如食品罐中的沙丁魚,可以感受到車廂內每個人的臉上所透露出的猙獰眼神。姚琳登上車後又回頭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鄺梓健點點頭。
然而對于梓健來說他要感謝姚琳的更多,畢竟因為姚琳的出現才讓他從原本五十歲的等死的悲涼生活中掙月兌出來,他的生活已然增添了除灰色以外的色彩,對于過去三十多年的憂傷仿佛也漸漸隱去,成為一種屬于別人的記憶。
這種轉變,姚琳是否也知道呢?
鄺梓健又陪了一晚,第二天姚琳又放棄午飯時間換的提前一小時下班。鄺梓健則和對他沒好感的同事換了班,要求換到晚班,由于姚琳沒有晚班那梓健上晚班的話白天小賽也有人陪了,這樣晚上由姚琳陪著白天也有梓健照看,小賽一下開心多了,心情好了病氣自然也退的更快。
不過這樣說不累是騙人的,孩子白天生龍活虎,精力充沛,鄺梓健只有趁小賽午睡的時候跟著小歇片刻。而這小歇有時也很短暫,可能只有半小時甚至更短。這樣在夜晚,當他一個人守在停車場時睡蟲經常上腦,啃噬他的細胞。為了應對這種疲憊,咖啡、煙都不在考慮範圍內,最好的辦法是喝雪碧之類的碳酸飲料提神,碳酸飲料有如藥物般叫人在困倦中為之一振。
另一方面當鄺梓健在陪伴小賽時,會覺得有些對不起家里的John,他甚至想過John會在沒有自己陪伴時孤零零的在家中死去。不過他也同樣明白,這條忠犬和其父親其爺爺一樣,不願意主人看到它死時的模樣,如果將門打開,它就一定會走,躲到某個無人問津的角落靜等死亡。
鄺梓健夢到了John的死亡,可被一陣輕微的晃動叫醒,迷糊睜開眼,有件薄襯衫蓋在自己身上,可天並不涼外面艷陽高照。
而另一邊,他感到有只手正輕輕放在自己手上,溫柔的不想被打擾的。
那是姚琳的手。
姚琳並沒發現梓健已醒,手仍放在那兒。梓健又緩緩閉上眼心想自己可能還在做夢,從一個噩夢變為一場美夢。
多少年了,他沒有感受過這種溫暖,與尤娜結婚時也並沒有感受到過,若非要追溯的話恐怕上次的溫暖是來自于近二十年前,廬小喻的懷抱。
一想到廬小喻,鄺梓健的身體不自覺的顫抖了下,這一顫抖姚琳感覺到了,但她並沒縮回握住的手。
「你怎麼這麼早來了?」鄺梓健趴在小賽床邊小聲問。
「嗯。」
「現在幾點了?」
「兩點。」
「這麼早,怎麼。」
「金總放我假,他看我這些天中午都不休息就問了同事我為什麼要這樣,後來知道小賽生病就讓我先下班了。」
「這樣哦…那挺好。」
姚琳想縮回手,但這一次換鄺梓健抓住她了,當然也是極溫柔的方式。
「白天其實不用來陪小賽的。」姚琳說,「白天醫院護士很多,還有攝像頭,不會出問題的。」
「嗯我知道,可小賽喜歡我來,看到我他會很高興,病也好的快些,不是嗎?」
姚琳微微一笑,像是感到溫馨,鄺梓健看到這種笑心中也暖暖的。
「那你回去睡會兒吧,這里我陪著。」
「我說了啊小賽看到我比較開心。」鄺梓健玩笑似的說,抓著姚琳的手伸了個懶腰。
對于他這顆五十歲的心來說,從沒想過還能這樣抓著一個人的手,雖然沒有了年輕時的那種悸動,可卻存在一種年輕時體會不到的感動。
直到小賽醒了兩人才緊張的松開手,不知孩子是否看到了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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