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了這麼久?」她坐上沙發問。
「嗯,附近的狗一直在趕。」
「闖入其他狗的地盤咯?」
「好像是。」
鄺梓健決定不將剛才研究所打來電話的事告訴姚琳。
「小賽睡了?」
「嗯,吃了藥以後就睡了。」
「還想給他講故事。」
「哎你怎麼會說小孩子喜歡听的故事?」
姚琳問的突然,梓健愣了愣。
「不是沒有孩子嗎?還是以前想做幼教老師特別學的?」
「是特別學的,可不是為了當老師。」
「那為什麼?」
「以前老婆懷孕的時候學的,想著要講給以後孩子听,可不幸…孩子沒生下來。」
「死了?」
鄺梓健點點頭,雖然表情沒有太多變化,可看得出來他是無法釋懷的。
「對不起,問你這些。」
「沒事。」
兩人一陣沉默,鄺梓健拿起遙控器轉換頻道。
「梓健,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姚琳對著電視說。
「……」
「你可以不說,但我想如果我們兩個要在一起的話我就一定要知道。」
鄺梓健明白這位母親的擔心,對于梓健這種一無朋友二無親人的人來說,他的過去或許存在會傷害小賽與這個家的隱患,所以姚琳必須弄清楚。
「梓健……」
「嗯我明白,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說。」
「那先告訴我你和前妻還有孩子的事,好嗎?」
鄺梓健十指交叉放到腿上,姚琳抓住他的手像在安慰但又不全是,其中有一股講不清的矛盾感覺,仿佛想知道又不想親耳听到。
不過鄺梓健還是說了,他明白姚琳剛剛所講的「我們要在一起的話就必須要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梓健娓娓道來,顯得平靜又細心。他不想遺漏任何一個自己能想起的細枝末節,一如在安眠劑幫助下看見的自己可能遺忘的東西。
慢慢的姚琳落下淚來,梓健摟著她的背。他清楚這樣的故事一定會讓人流淚,這也是他不願多說的原因之一。
兩人一直講到深夜,但故事並沒有講完。
姚琳去浴室洗了澡,鄺梓健今夜也在她家睡了,只不過他睡的是沙發,而非臥室的雙人床。
2037年九月,鄺梓健算是和姚琳在一起了,「姚琳」這個名字在幾十年前便刻印在他的心中,像某個有特殊含義的符號。十七歲時的姚琳是他這一生中唯一想愛卻沒有愛到的人。
他固然也被雅妍拒絕過,甚至說出了「我們不可能在一起」這種絕情的話,可之後他們還是相愛了。
唯有姚琳,過去的小鹿斑比,成為他心中的一個遺憾。
當然這樣說並非是鄺梓健將這個姚琳當成了替代品,這兩個姚琳除了名字與性別相同外,沒有任何相似。只是鄺梓健會隱隱覺得人這一生中或許真有冥冥的安排,轉了一圈還是回到了「姚琳」身上,他想起林牧師生前常說的話︰
「若相信主的安排,他會將你引向未來。」
這對中年情侶的戀愛,愛的部分不可能有年輕人多,經歷了幾十年人生風雨的磨練,愛的稜角早已不那麼尖銳。兩人在一起更多的是生活,是相互關懷與照顧,而其中推動姚琳接受鄺梓健的重要因素還是小賽,如果小賽不喜歡的話她連想都不會想,可小賽對「白帽子」的喜愛有時都超過了母親,而姚琳也認為,梓健會是個在小賽成長過程中幫到他的「繼父」。
姚琳打算讓鄺梓健搬到家里來住,搬來後這個原本僅有一對母子的家必然增加一份活力,至少小賽不會在飯桌上老听到母親的嘮叨與教誨了。
可鄺梓健計算了下日子,離去研究所僅有兩天,現在整理東西搬過去的話未免匆促。另外還有一點令他所擔心而無法很好說明的。
就是在每次試驗過後他會有一段與現實世界月兌節的時間,就是說他會分不清哪是現實哪是安眠劑,甚至還會出現將姚琳忘卻的情況,所以他決定先等一等,等一個星期,等從研究所回來以後。
對此姚琳表示理解,可還是能瞧出臉上的不快。只是听完鄺梓健的一部分故事後姚琳對他執意要去研究所參與實驗也有所了解了。
最初是為了錢,為了賺錢給John去寵物醫院治病,可慢慢的,錢完全成了次要原因。
鄺梓健和金總請了假,理由仍然是要去醫院陪家人。停車場的同事自然不滿,可見他和金總關系不錯都敢怒不敢言,只是暗中排擠而已。
對于姚琳他也說了可能要在研究所呆的時間,從一次次加長的試驗時間來看,這次至少也要一星期。
姚琳喝著酒提議將John接到自己家來,她想到去「寵物游樂中心」時John的模樣,覺得將狗孤零零的仍在家一星期太可憐了。
于是鄺梓健便將狗窩、狗糧、承糞板等一應東西搬到姚琳家,其實大多數時間John只會窩在一處一動不動,幾乎和個難看的玩偶無異。所以也不用擔心會給姚琳的家帶來什麼麻煩。
在走之前鄺梓健叮囑了姚琳,John可能會夢游的事,並告訴她如果踫到夢游的情況把它抱回窩里它就會繼續睡了。
隨即鄺梓健又想到了死的問題。
「如果我不在的時候John死了,幫我拍張照…我想看看它最後的樣子。」
「嗯……」
「然後打這個電話,告訴他們地址會有人來處理的。」
鄺梓健拿出張磁卡,上面印有「寵物游樂中心」艷麗的文字,不像墓地倒像大洋公園的年卡。
這天鄺梓健在姚琳家睡了一夜,同樣的他睡沙發,並沒進臥室。
第二天一大早姚琳和小賽都還沒醒他已換了短袖汗衫準備出門。在門前系鞋帶時John搖搖晃晃的來到身邊呆呆望著他。
鄺梓健心中產生了種類似親人離別的傷感,或許這次走後就再也見不到John了。
他撫模著這條又老又丑的狗,眼前浮現出太多太多的畫面……
John卷縮在小紙袋中可憐兮兮的凝視著溫妮
John拖著貨物同雅妍奔跑在藍河邊
John趴在坐著輪椅的小喻腿上
John被狠心的前妻鎖在鐵籠內不快的大吠。
這一幅幅畫面快速閃過腦際,而在這些畫面中John已經沒有了一代兩代三代之分,John就是John,是同一條陪伴了鄺梓健三十多年,而現在終于要離開的丑狗。
「總要死的吧,John。」鄺梓健笑起來,「可還是死在我面前,好嗎?」
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