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怪，死了都無人給你收尸。」我低聲咒罵了不下千遍，但依舊不解恨。恨恨地揚起手中的刷子，真想把這個馬桶砸了，再狠狠地踩上幾腳，之後，意氣風發地對那老妖怪說，「從今兒起，你天天給爺刷馬桶，一百遍！」。
我吃吃地笑了幾聲。
沒一會，我的手無力地垂下了，認命地揮舞著刷子，一遍又一遍。
這個馬桶一天沒刷個五十遍，肯定要換來老妖怪的一頓毒打。也真不知他是什麼做的，前幾次，我少刷了幾遍他立馬聞出來，比狗鼻還靈。被餓了幾頓、打了幾次之後，我學乖了，不敢再偷懶，只得一遍又一遍刷著那老妖怪的馬桶。
能怪誰呢，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吧。
我的家，不，確切地講，我的窩是邊塞黃槐坡上的一個土匪窩，在我八歲的時候，父親把我和三歲的弟弟帶到了這個土匪窩里，為的是不再吃泥土和樹皮。母親和不滿周歲的三弟走了，我從父親蒼桑苦悶的臉上沒有看到眼淚，卻經常看到，他獨自一人在母親的墳前，耍著大刀，仰天長嘯，那個時候，我常常望著他的背影發呆。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才慢慢懂得，那時的父親，滿身的是絕決和剛毅。從此，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整天過著刀口上舌忝血的日子，為的只是讓我和二弟能有口飯吃。
終于有一天，他沒能再回來。那年我十二歲。
自此，我起早模黑地練習刀法，干著比其他男子還要粗重的活，只想著有一天，我也能下山搶劫，這樣我和弟弟才能擺月兌吃別人剩食，又裹不了月復的命運。
「石頭，寨主叫你過去。」
「哦。」我愣愣地應了一聲，丟下手中正在劈柴的斧子，隨手拿起一把生銹的刀子，跟著他走到大廳里。
「石頭，我看你也快十四歲了吧，把那人給殺了，明個我就帶你下山打野味去。」說著，寨主哈哈大笑起來。
「真的？」我驚喜萬分，摩拳擦掌起來。太好了，我能下山搶劫了，我和弟弟的好日子就快來了。但是當我一轉身，看到那人絕望的表情時，我的心莫地一沉，幾次，我舉起刀來，深呼吸了幾口，但只要看到他軟弱無助的表情時，我的手就會無力地垂下去。
「沒用的東西。」旁邊一個高個的小孩，忽地竄了出來，一起一落。剎時，一大股血一下子就噴了出來。我還來不急閉眼，溫熱濕滑的血，直刺我的口鼻。
我一下子驚呆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一眨眼變成了一具死尸，他還來不及恐懼吧，還來不及看清殺他的人吧，他的家人呢，會不會也像我一樣，明知道父親不會再回來了，但還是希望有奇跡發生。
要是父親還在的話，我和弟弟便不會受欺凌了。
我呆呆地看著這具尸體，腦子閃過千百種想法，但沒有哪種想法，我能夠準確的抓住，消化。
「瘦猴，好樣的。從明起，你跟我下山打野味去，再不叫寨里的兄弟瞧不起你。哈哈——」
突地，我肚子上挨了一腳，身子不自覺地滑了出去，撞在椅子上，痛得我齜牙咧嘴的。但我咬緊牙關硬是不哼一聲。
「瞧他那熊樣，竟然被嚇傻了，要不是看在他父親以前不要命死拼的份上，早把他和他弟弟丟下山喂狼了。拖下去，看著鬧心。」
就這樣，我被拖了下去，關在暗房里，一直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地坐著，一動也不動。
直到三天後，寨里突然起了大火。暗房的門被打開了，出現了大批大批的官兵，看到他們每人手里染紅的刀刃，我驚慌了，拼命地哭喊著，但干撇的喉嚨只能發出類似鴨子叫嘎嘎的聲音。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要別殺我，別殺我就行。
「軍爺救命，快救救我——」被關在暗房里的人發出的求救聲此起彼伏，眼前出現的，雙手沾滿鮮血的軍士們是他們的救命菩薩。
「殺！」
「可是將軍，他們全是被土匪擄來的，只是些無辜的百姓。」
我仿佛看到了一絲曙光，是呀，這些關在暗房的人全是土匪下山時擄來的百姓。
啪！
我還未看清，只見那為首的將領低咒了一聲，他身邊那位求情的軍士被他一腳踹在地上，刀起刀落，又是一條人命。
「看清楚了，不服從軍命，這就是下場！」
我驚呆了，他們與山寨里的土匪有何區別？
此時的暗房與修羅地獄有何差別？哀號聲、討饒聲、求救聲，我听不清了，看不清了，只覺得背部一熱，我直直倒了下去。
為什麼這麼冷這麼黑？這就是地獄嗎？為什麼我看不到任何人？鬼差在哪里？閻王又在哪里？這迷霧還要多久才能散去？爹呢，爹在哪里？爹為什麼不等我？
爹——
「孩子，醒醒，孩子。真是作孽啊，這才幾歲的孩子啊！」
我顫抖了一下，我能听到聲音了，太好了，這附近有人。
順著聲源，我慢慢地走著。
「趙嬸，這孩子就托付給你了。此事我必須上報朝庭，濫殺無辜，與匪人何異？」
「李，李將軍，你放心去吧。這孩子在我這，你不用擔心，路上，你要好，好好照顧自己。」
「謝謝趙嬸，李某就此別過。」
我慢慢地睜開雙眼，只見一個青灰色的背影漸漸模糊成一團黑影。「不要走——爹——」我努力地動了動嘴，卻只能發出嗡嗡的聲音。爹，不要走，我不想再待在土匪窩了，爹——，我以後一定好好讀書，不再惹你生氣了。
三天後，我完全清醒了。背部傳來的疼痛令我寢食難安，稍稍一動，我便痛得眼淚直流，但是我沒喊一聲痛，在山上那麼多年，我只學會了，不要叫疼，否則迎來的將是更大的疼痛。
「我可憐的孩子，要是疼，你就叫出聲來吧，別忍著，瞧你的臉都白成這樣了。」趙嬸一邊拿著毛巾為我擦拭，一邊心疼地說道。
我努力地擠出一絲微笑，搖了搖頭。
對了，弟弟呢，怎麼這麼久沒看到他？
「趙嬸，我弟呢？」
「你弟？」趙嬸吃驚地看著我，「李將軍只送你過來，我沒見著其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