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老爺好歹是朝廷命官,喪事葬禮,典儀排場還是要講的,夫人將李孝慈叫進房里,不知同他說了些什麼,待他出來時,似乎換了一番嘴臉,不再提及分家之事。
他的心思,我怎能不知——老爺喪禮,迎來送往的,不是官場上的同僚,就是生意上的朋友。
兄弟反目,妻妾成仇,如若此時撕破臉皮終歸不好,不但讓江寧李氏的名譽掃地,更讓不相干的外人看笑話。
不曾多言語一句,盡自己本分料理喪事,我冷眼旁觀——看李孝慈能忍到幾時!
夜幕降臨,送走最後一批吊唁的賓客,我累得癱倒在榻上,一動都不想動。
影竹端來百合粥,「您跪了一整天,哭了一整天,喝點粥,潤潤嗓子。」
拆下發髻間的白花與素色麻布,重重地擲在地上,「演戲演全套,總算熬過今日了。」
影竹欲言又止,「大少女乃女乃,您……」
「丫頭,你我親如姊妹,有事不妨大膽直說。」
她猶豫了半晌,幽幽說出口來,「您為自己留好後路了麼?」
我笑嘆道,「何為後路?」
「去京城吧,其實那位王爺待您真的很好!」
人,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善惡不分,永琰強行奪了我的清白之身,難道就是待我好麼?
一想到這里,眸光陡然黯淡,失魂落魄地慘笑,「傻丫頭,人心隔肚皮,沒有好與壞之分,只有利用與被利用,利用完了,棄之如敝屣……」
月寒,星稀,無眠。
一日之內,發生了太多事,早已超出破碎之心的承受範圍,望著昏黃的燭火出神,我心中暗自盤算——該付出的,都已經付出了,已無留戀之人,已無留戀之事……兩日,再忍受兩日,等老爺的靈柩一出殯,我就離了李氏這高深的門庭……
不知不覺昏昏睡去,朦朧間,一雙大手探入裙底,炙熱的掌心貼在冰涼的肌膚上緩緩游走……
這是夢麼,為何如此真實!
霍然睜眼,只見李孝慈坐在床頭,含笑冷睨,我驚聲喝問道,「你干什麼?」
他勾唇笑得邪魅,「你說我能干什麼……」
***
未等回過神,火熱的唇已然覆了上來,我倒抽一口涼氣,狠下心來,重重咬了他……
對于他這種人,還有什麼客氣好講,手無縛雞之力,牙齒便成了最鋒利的自衛武器。
血腥味瞬時涌出,李孝慈揮手一掌扇向我,喝斥道,「賤人,給臉不要臉!」
「滾出去!」我冷冷坐起,怒目瞪視,不甘示弱地嚷道,「老爺尸骨未寒,你還在披麻戴孝,就意圖親近女子,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他揚聲大笑,惡言相加,「你是何等貨色,我心中清楚,別擺出一副三貞九烈的模樣,我就不信你在孝恩的床上也是這般冷若冰霜!」
側過臉,一字一句咬牙頓道,「無需夾槍帶棒扯上孝恩,我與他,清清白白!」
「是麼?」擒住我的手腕,俯身迫近,故意將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鬢,「府中上下都知,單單將我蒙在鼓里,你當我是什麼人?」
忍住眼淚,笑靨如花,無比愉悅,厲聲反問道,「你又當我是什麼人?捫心自問一下,你是否在意過我,是否將我當成妻子,哪怕只有一瞬,哪怕只有一刻……沒有,從來就沒有過,你太吝嗇了!」
「是吝嗇,那又怎樣,只要一日不休你,你依舊是我的人,我依舊可以為所欲為!」
「嘶——」他還是動手了,伴著裂帛之聲,只覺胸口一陣透心的寒涼,他如鬼魅似的笑道,「沈夢遙的滋味如何,我很是期待呢!」
話音未落,熾熱的胸膛已狠狠壓了下來,霸道無情地侵入,不帶一絲半縷的憐惜,似乎故意要讓我吃痛……
雖然哭了一整日,淚水依然滲出,順著雙頰緩緩滑落,那麼冰冷,那麼寒涼,幾近讓人窒息。
「你!」他緊握雙拳,倏地離開我,瘋狂咆哮,「娼婦,還信誓旦旦,說什麼與孝恩清清白白,你根本就不是完璧之身!」
怒吼聲,掌摑聲,在耳畔響起……我卻置若罔聞,笑得暢快,笑得嫵媚,仿佛他打得人不是沈夢遙!
***
不知如何睡去,醒來之後,只覺額上火燒火燎的疼痛。
影竹掀簾探視,疾聲驚呼「大少女乃女乃,您的臉……」
不自覺用手去模,凝結的血痂紛紛隕落,心頭一寒,「快拿鏡子來!」
琉璃鏡中映出紅腫的雙頰,還有眉宇間模糊的血肉……
「啪!」鏡子滑落在地,摔得粉碎,撕心裂肺的悲泣逸出喉間,「李孝慈不是人!」
端來熱水,絞了帕子為我擦拭,影竹含著眼淚,「您太可憐了,這麼深的刀口要請大夫看看。」
「不用了!」雙眼一闔,咬牙狠心道,「去繡籮里拿根銀針,再將染指甲的鳳仙花汁取來。」
「您這是要……」
望著光潔額上留下的深深血口,慘笑道,「他想讓我破相毀容,沒那麼容易!」
丫頭攥住我的手腕,淒聲道,「您難道要……」
甩開她的手,緩步挪到妝台前,注視著鏡中的自己,艱難笑道,「別擔心,九葉蓮華繡過不下兩百次,這一次同樣會完美無缺!」
「不要啊,這傷口需要看大夫!」影竹抬腿就走,顫聲道,「奴婢去稟告夫人,為您請大夫!」
厲聲喝道,「不許去,沈夢遙絕不會再讓人瞧不起!」
穿針引線,異常平靜,一針一線刺在額上,仿佛直直扎入心底,我滿心悲苦,淒淒自語,「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淨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一夢一蓮華!」
嫣紅的鳳仙花汁滲入血口,疼痛萬分,我依舊在笑,任淚水暈染了縴長的眼睫……
血色九葉蓮華,在眉額上悄然綻放,掩住慘不忍睹的傷口,我側首瞥向影竹,幽幽道,「好看麼?」
丫頭忍住淚水,低聲道,「好看……」
話音未落,只听門外腳步匆匆,有人失聲悲泣,「大少女乃女乃,快開門……」
門開了,來者竟是春桃的丫頭影月,她猛地跪下,「四姨太,她……她跳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