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初見驚奇地向下望去,百丈下的崖澗中,竟然是一株巨大的無名樹,這巨樹分枝異常茂盛,樹葉形狀如同五指合並的大手掌,因著是從上往下看去,眼下只現得一大片青翠平鋪于谷。
「下面是什麼地方?」冉初見忍不住問到。
「倒是有些神秘的地方,」此時山澗之下涌來一陣溫暖濕潤的風,澤雲淡淡的笑道,「那若來樹于此生了長幾千年,宗內弟子修煉到築基巔峰便可下谷在那樹下參道,對結丹突破心境有些一定指悟,你若用功發奮些將來也是有機會下谷的……」
「若來樹麼?」冉初見如有所思偏過頭︰「澤前輩你去過麼?」
「自然去過,」澤雲點點頭,淡淡的看了一眼身下的深澗,「傳說開宗師祖在若來樹下參道得過大領悟,而後傳告所有弟子‘機緣有緣人得之’……幾千年過去了,在樹下得過大領悟的人只有開宗師祖,證道心參道意、破境界的弟子倒是許多……你看,這片樹林過去就到後山了……」
冉初見依言望去,心思卻沒有跟上,好奇心仍舊停留在方才那山澗之下的另番天地中。
綠得晃眼,像手掌一樣形狀的樹葉看起來比自己的臉還要大上小許,繁密的枝干交叉疊合相互纏繞……
冉初見腦海中浮出一種莫明的感想——那株巨大的若來樹從枝到睫到桿到葉、到它風中搖擺的巍然之姿、到它立于山谷幾千年的泰然靜默,這些無一不使得它透出一種極強極勁的生命之息。
生命之息——生命力,令人感動的生命力。
「到了。」
片刻之後,飛過了一片林地,澤雲開始向著一處草坡降落,指著一處稍稍隆起的草坡道︰「你方前輩的洞府在那處。」
冉初見睜亮明眸向那方望去,青女敕的草坡與一般的草坡沒有什麼區別,草坡的後方有一片樹林,林中樹木郁郁蔥蔥,一點兒冬日的痕跡也察覺不出。
樹林前方站著兩個人,一個身著月白色長裙袍的女子,一個作儒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兩人目光皆是向著澤雲與冉初見,緩緩向著此處兩人走來。
待四人走得近了,澤雲如釋重負般對眼前女子道︰「人可是幫你帶回山了,剛入山門便收到師父的傳訊,我得去一趟。」
女子點了點頭,面上神情很是惘然,平日柔和的目光此時竟然顯得有些冷漠與空洞。
冉初見目光迎上方霓珊的注視一時間心中忐忑不安起來,忍不住低下頭,而澤雲則是蹙起濃黑雙眉,心中隱約有些什麼預感,疑惑問道︰「怎麼了?」
方霓珊神情木然地搖頭,目光盯著身前的草甸,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勉強一笑道︰「小初見就拜托師兄們了,我已向師父請求日後去若來樹下與十一師叔一同參悟道心,若不能築基,那麼永生不出若來澗……」
澤雲半眯起雙眼十分不解的看一眼小師妹身旁的大師兄。
輕柔潮濕的山風吹過草甸上幾人的臉龐,額前仍舊垂著一小縷頭發的大師兄無奈地用手指將垂落的那縷頭發撥到臉一邊,表情復雜地點點頭後又無奈地搖搖頭。
「本是想讓大師兄帶著我飛下山澗的,但你與小初見入山門之時我便知道,也不差這一時半刻,所以在這兒等著你們……」
「……」澤雲沉默地看著師妹秀雅的面容,許久之後低頭看一眼身旁乖乖站著一臉茫然的小姑娘,緩緩道︰「為什麼?」
此時問為什麼,想問的是昊天為什麼如此無情,小師妹的資質是後山里最差的一個,她在修煉方面所用的苦功與精力卻比後山中任何一人都要多很多倍。如今苦修四十年,一朝就被打回原形,昊天毫不憐憫毫不留情,最後還將後路齊齊截斷。
世間最令人感到沮喪絕望的大概不是側底絕望,而是在絕望之後得到希望接著希望破滅陷入再一次絕望。
先前方霓珊說那句「若不能築基,永生不出若來澗」時,澤雲便已將原因猜到了八九不離十,此時方霓珊沉默,神情微微呆滯,眼中心灰意冷之色難以掩飾,澤雲忽而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好殘忍,心中一陣自責,望著方霓珊雙眸輕聲道︰
「別回答了,我送你下谷……」
方霓珊看一眼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姑娘,欲言又止︰「小初見她……」
風將冉初見松散凌亂細軟微黃的頭發吹得更亂,她安靜不語看似天真的模樣在三名大人眼里顯得楚楚可憐。
一直未曾開口的大師兄抬起頭來,簡單而認真地說到︰「有我們……」
之後的對話更少,澤雲帶方霓珊飛離草甸,溫文爾雅的儒士帶著冉初見走上草坡向著另一邊的蔥郁樹林走去。
…………
後山之中有一片半畝大的小湖。
一頭像獅又像犬全身鬃毛青灰色的靈獸靜臥青石,旁邊兩名老頭兒皆是空手靜坐于湖畔。
這兩名老頭兒看起來很普通穿著很平常,以樣貌來看年齡也相差無幾,約六十幾到七十之間。看情形他們已經在湖邊坐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且一直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目光皆是定定地望住清澈的湖面。
「師兄,其實我這一生都太過于信任你了……」其中一名髒衣舊鞋的老頭兒搖了搖頭,忽而打破沉靜。
「噓……讓我替珊兒想想解決辦法……」另一名老頭兒只微微動了動嘴皮,語氣不冷不熱。
然而髒衣舊鞋老頭兒如同沒有听見對方的說話,望著平靜的湖面繼續道︰「你捉弄了我三百年多年……」
「放你的屁。」衣冠整潔的老者仍舊沒有轉臉看身旁之人一眼,言語很輕。
「那一對五行靈魚,三百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沒有看到過它們……」
「你心境不好……」被稱為師兄的老頭兒意味深長回。
「我如何心境不好,心境不好又是如何修到元嬰?」
「可我經常看見它們,這個真的沒騙過你。」
「我越來越不信了,境界越高越不信你……」髒衣老者流露出非常質疑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師兄。
另一個人則十分認真地道︰「老九……我跟你發誓,師祖當年在這湖里放的兩尾五行靈魚如今都還在這湖里,你修為越高就越不願意用肉眼看世界,五行靈魚之所以叫做五行靈魚便是因為它能化形五行中的任何一種,它們並沒有生命,你為什麼從來就不願仔仔細細安安靜靜發現它們的幻身一回呢?」
「神識都察覺不到的東西怎麼可能用肉眼看得見,一尾魚的境界總不可能高過我吧?」髒衣老頭兒有些慍怒。
「真是有的,只不過它們本不屬于這個空間,所以我們的靈覺和神識根本無法察覺到。」
髒衣老頭兒站了起身,撐了個懶腰打著哈欠︰「總有一天我或許會因為一時氣氛將這片池子里的水通通抽干……」
師兄的目光離開湖面落在自己的靴面上︰
「這樣只會使得我們失去參悟空間陣法的機會,這片小湖泊不是你口中一口一個的池子,師祖曾在這里悟陣,一時頓悟在這兒布下了這個空間陣,那兩尾靈魚便是陣眼……
所以,即使你抽干這里的水,那兩尾靈魚還是可以幻化成泥石草木,但那樣我們就更找不到它們了。」
「陣跟著陣眼移動嗎?」。
「或許可以這麼理解吧。」
「那若這個陣被解開會如何……」髒衣老頭不解問道。
「解開?」被稱為師兄的老頭兒終于忍不住偏了頭過來,看了自己的師弟一眼,像看一個傻瓜一般,「再過五百年若我還沒死也不一定能解開,其實我想說的是放這兩尾魚的師祖是我們的開宗師祖,所以我也不知道解開會如何,我每每來看,不過是想得到一丁點啟發罷了……」
道元宗的前代九長老無比幽怨的望向自己的六師兄,極為不滿道︰「師兄為什麼你到現在才告訴我這些?」
前代六長老站了起身,再次看向湖面慢悠悠道︰「因為師弟你以前沒有問我這些。」
九長老一肚子窩火︰「那為什麼師父只將這些告訴你?」
六長老微微一笑︰「不,不是師父告訴我,而是宗卷史典第一百四十五部中記載的。」
「哼」九長老氣憤地轉身揚長而去,身後傳來師兄的話語。
「師弟要去哪里?」
「去若來樹下解陣入‘山中山’看你所說的那部破宗典……」前代九長老最後的回答飄蕩在湖畔,立在湖畔望著湖面的六長老眼中忽而閃過一抹明亮的色彩。
清澈的湖水之中兩尾肥魚瞬間消失化為湖水,是五行靈魚的幻身化水了沒錯。
六長老的神識由湖畔伸展而出,後山、山澗、草甸湖泊、廣場大殿、山腰山腳,而後收回,停留在後山的某片樹林當中。
樹林中存在著一抹淡淡的、好生熟悉的氣息。是誰?老頭兒半眯起雙眼努力回想起來,識海當中卻搜尋不到確切符合的對象。
「珊兒的後人,或許是這樣的緣故才會覺得熟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