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師叔說完了一個段落,眼中目光依舊平靜而淡然,他停頓一會兒,道︰「那名弟子回到小村莊已經是五六年後的事了,得知始尾後凡心大亂,像只無頭蒼蠅般獨自殺向了鄰國的守境軍營,只是當年的他還未築基本事不大,一國的駐邊之營當中自然也是有幾名修士,這名弟子最後被夾擊得只剩下一口殘氣……」
「他們留了他一命?」方霓珊望著老人深陷的眼窩問到。
「他們將他囚禁起來,留了命卻殺了他的心,」柔和潮濕的風吹來,十一師叔輕輕眨了眨眼皮,「幸存的兩名少年等待了幾日不見兄長歸來,于是尋向百里外的守境軍營,待送這名弟子下山的金丹執事收到傳訊將他救出之時,那兩名少年卻是消失在了這個世間。」
「後來呢?」
「後來這名弟子回山領罪,帶回山一只幼犬,執事堂罰他一生擔當左一峰的雜務,十余年後他因遺癥與心病抑郁而死,晴明便是兩名少年在廢墟當中所救的母犬所生,它極通人性又具有靈覺,那名弟子過世後我就將它帶來了後山。」
「十一師叔收留晴明是因為它不是凡犬?」
方霓珊望著老人,等待著他的回答,老人溫和慈祥地看了一眼安靜的晴明,搖搖頭道︰「晴明並不算靈犬。」
「那是為何?」
老人目光飄忽而散漫的望向前方,先前平靜柔和的目光變得有些復雜。
「我原本也是那個小村莊里的人,那名弟子也是我下山帶回宗來的,而晴明的先祖是我幼時的玩伴,」淡淡的語氣中夾雜著磅礡的憂傷,老人輕輕閉上了雙眼沉默了一陣,而後語氣又恢復了平淡,「師尊收我為徒時他已經很老很老了,我的資質極差,修為甚至比不上側峰的普通弟子,年輕的時候我也十分努力過……那時我總覺得只要我花的精力與時間比別人多終不至于落了下乘,我每日每夜潛心修煉從不浪費每一息時間,然後許多年過去以後我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
方霓尚靜靜听著,心內有些失落。
十一師叔繼續道︰「昊天是偏心的,無論我們曾經做出過何種努力和爭取,都抵不過命運同我們開的一個玩笑,昊天不會給每一個人上好的資質,也不會給每一個人上好的機緣,世間許多事情是有定數的,昊天在挑選世間的人……
光是築基,我便修了百年時間,而後每進一步更難如登天,我羞于自己年齡與修為的比例這一生就下過一趟山,從故土帶回了一名孩子,而後便一直呆在了這若來樹下修心……然而,這名孩子最後也沒有得到昊天的眷顧……」
「可是師叔……」方霓珊認真而略帶疑惑,「世人妄以凡體修得長生跳月兌生死輪回本就是違逆天意,昊天自然不會讓所有修真者都平得機緣與資質,您認為昊天在挑選世間的人,難道是覺得修真是順應天意……」
老人笑而不語,深刻的皺紋舒張開來,他望著眼前的後輩,最後輕搖了搖頭望向頭頂綠衣盎然的若來樹,輕聲道︰「宣樹人來了。」
果不其然,道元宗當今副宗主宣樹人在幾息之後從若來澗間下飛而至。
「十一師叔,霓珊師妹。」
老人微笑著點了點頭,方霓珊起身行了一禮︰「宣師兄。」
寒暄幾句,宣樹人信步走向若來樹正下方,單手捏起手決腳步看似無章卻含其矩地邁出幾步,而後稍一停頓,改變方位再次邁出幾步,如此一走一停變幻方位三次走出了十數步後,宣樹人身前的空間微微有了些扭曲,四周靈氣一陣動蕩之後涌向那處扭曲的空間,一道猶如水幕般透明而晶瑩的幕簾迅速凝結出來,宣樹人回頭看了下棋的兩人一眼,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邁著腳步踏入了幕簾當中。
「換個角度來看,每一個入口其實都是另一個方向的出口,你猜猜他去山中山到底所為何事?」待幕簾與宣樹人一同消失在這一片空間之後,老者微笑問道。
「定是有他無法獨自決斷的事務,才是要去山中山內請示長輩。」
老人布滿皺紋的老臉上浮出一抹趣味的笑意,他看著若來樹下那處說到︰「可惜前不久宗主進去前跟我說要閉關三個月,宣小子進去了什麼也問不到……」
「呃,」方霓珊有些發愣,問︰「師叔方才為何不說?」
「宣樹人性子十分執著,方才就算我說了他也還是要進去一趟的,我本只是在這靜養余壽,又何必務那麼多瑣碎之事……來,我們再下一局……」
雲淡風輕,偶有鳥雀鳴叫。
果真不久之後若來樹下某一片空間再次扭曲了,四周靈氣翻滾聚集,鏈接空間的幕簾再次出現,宣樹人從中走出臉上的表情平淡如常。
「後山當中元老具在,師佷得閑要去探訪不妨替老夫帶過一聲問候。」枯瘦如材黃發稀疏的老人輕顫著手將黑子落在棋盤當中,抬起眼來悠悠道。
宣樹人淡然點頭︰「必然替師叔帶到。」待他身影漸遠,方霓珊注視著老者落下的黑色棋子靜默不語,思考了許久終究找不到落點,老者咳嗽幾聲,輕聲道︰「丫頭你倒不必覺得費思難解,宣樹人是你們這一輩當中的奇才,資質好,早些年的時候修煉一直順風順水,然當年被季銀星狠下毒手卻是險些殞落,外人看來這樣歲數結嬰的可謂道元宗開宗以來第一人,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他曾做出過多麼艱難的抉擇,陷入過怎麼樣的困險之境……
他這個人,不驕不躁氣平心靜,收放自如……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顆堅定無畏的心。」
方霓珊愣愣抬頭,被人看破心思自然有些尷尬,兩頰浮起微微紅暈說道︰「霓珊心中自然是羨慕師兄機緣的,師兄當年經歷的事我也偶有所聞,但卻不甚細致……」
老人站了起身,贊嘆之意夾含話語之中,道︰「五十年前,西里大荒弒夢島的修魔者屢侵中域修真家族與小門派,于是修仙聯盟便集結抵御,宣樹人那時不過金丹後期修為,奉命帶領同門弟子下山……
那一次當屬他這一生之中的一次大劫,為了護佑同門師兄弟他越級與元嬰初期的修魔者拼殺,而後又受偷襲,我宗長老趕到之時他已經是未覺狀態。
當初所有人以為他就算活過來也會修為大減,他昏睡了三年,三年時間體內一絲波動都無,就像一個活死人般……」
「可是師叔,那件事至今也不過五十幾年,宣師兄結嬰是十年前的事,霓珊難以想象宣師兄怎樣在四十年的時間里進到如此境界……」
老人望著方霓珊笑了,緩緩吐出三個字︰「險中求。」
方霓珊更是不解,怎麼個險勢?怎樣個求法?在四十年的時間里。
十一師叔繼續說︰「當初他的金丹破了,不是突破而是破裂……
他將修為壓制在結丹初期整整十年,而後用二十幾年的時間修到了金丹後期。」
「金丹後期到巔峰也是一段很長的距離。」方霓珊靜靜地陳述到。
「沒錯,是很長,但你四師叔畢生修為足夠讓這距離變短。」
「這個我從未听說過……」方霓珊不可置信地注視著老人道。
「你四師叔當年羽化在即找不到合適的弟子傳下衣缽,我想你大概也知道醍醐灌頂並不是一件百分百能成功的事情,甚至說成事的幾率極小……」
「霓珊知道,醍醐灌頂若是不成,施者與受者同樣會爆體而亡。」
「沒錯,當年主峰許多弟子都還在猶豫之時,宣樹人毛遂自薦……他冒著灰飛煙滅的大險關接受了灌頂……」
「宣師兄成功了。」方霓珊小聲說到。
「是,他成功了,你四師叔封印在他體內的修為,只要他不是急于求成的人,那麼便足夠他煉化到元嬰中期……以他的心性與悟性,境界突破不過是水漲船高的自然事……」
方霓珊目光復雜地望一眼宣樹人離開的方向,心內甚是敬佩與羨慕,然而片刻之後襲入心間的卻是失落與隱隱的悲傷。
「丫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老人慈祥地端詳著眼前的女子,認真而嚴肅的道︰「不是每個人都可能如宣樹人一樣幸運的,所以偏門的方法並不適用與每一個人,你不過是破了境界,若你將來心境上有了什麼大領悟自然是可以破而後立的,但若你道心不堅不寧,那麼也許就真的會如他們所說的一樣永遠無法築基……」
「破而後立?」方霓尚神情惘然。
「沒錯,破而後立。」老人輕輕點頭,神情專注地抬頭望向若來樹,「我曾听師尊說過一件事,一直覺得很疑惑,然而我也思考不出具體原因……」
方霓珊沉默的坐著,面上表情卻是越來越疑惑了。
十一師叔繼續說道︰「師尊說他還少年的時候,修真界的元嬰修士少得可憐,整個四方界也就幾名,各門派宗派的元嬰強者也不多,然他二百歲的時候發現元嬰強者一下子多了將近一倍,師尊四百多歲的時候自己也達到了元嬰期,那時達觀天下,元嬰強者又比二百年前曾多了近一倍……」
「……,呃?」方霓珊不免覺得難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