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要被廢掉的消息,好似生了一雙隱形翅膀,很快傳遍整個北京城.xiaoshuoyd
朱祐樘自小歷經磨難,五歲時才得以走出密室,得見天上的艷陽,見到從未謀過面的父皇,六歲時喪母,哀戚如同成人。
小時候的苦難經歷,對于朱祐樘的影響至深,宮里多位好心人的傾心呵護,也養成了太子的善良性格和良好習慣。
十年來,朱祐樘一直恭仁節儉,虛心納諫,身上毫無千金之子的諸多惡習。讀書刻苦,善待宮人。
九歲時即出閣講學,受到彭華,劉建,程敏政等飽學之士的悉心教導,言行如一,知書達理,受到朝野內外的一致好評,贊譽有加。
今晚從宮里泄露出的消息傳來,百官震動,別說挑不出太子殿下的一點過錯,就算是有錯,身為長子的朱祐樘豈能輕易被廢?
明朝士大夫在對待帝王傳承之事上最是固執,當夜就有數十位大臣頂風冒雪,跪在午門之外。
雪越下越大,九月初的天氣又不算是太冷,地面上坑坑窪窪的到處都是積水,大臣們跪在冰冷的泥水中,一個個凍得瑟瑟抖。
須皆白的老臣跪在最前方,任憑雪雨臨身,痛哭流涕的頻頻磕頭,一干臣子緊跟其後,哭聲震天。
萬貴妃得知此事大怒,當即命梁芳出來查看虛實,這位大太監此刻貓著腰,躲在午門上的牆垛後,背後有小公公打著油傘,穿著一件厚厚的鶴氅,眯著眼楮朝下觀望。
看了半天,梁芳不禁笑了,原來下面跪著的人中,除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之外,其余皆是四五品的普通京官,閣老和尚書侍郎等一個沒有。
「就這麼一群窮酸秀才,還敢冒死諫言?」梁芳樂不可支的咂咂嘴,手里捏著一團雪球,朝下扔去。
紙糊三閣老,泥胎六尚書,這都是成化朝有名的戲言,沒有朝中重臣和勛貴參與,梁芳算是徹底放心了。
不過絡繹不絕趕來的文官還是激起了梁芳的警覺,看著遠處黑壓壓站著的人們,隨口吩咐道︰「去把萬指揮使請來,錢能,鄭忠,你們倆去娘娘面前請旨,今夜咱家說不得要動動手了。」
「干爹您等會兒,小的就回。」兩個中年公公一臉諂媚,他二人都是依附梁芳的黨羽,這些年合伙把歷代帝王積攢下來的七窖子銀庫折騰的一干二淨,就怕日後被太子清算,是以都積極配合萬貴妃廢立太子。
紫禁城,咸陽宮。
咸陽宮也就是俗稱的東宮了,此時還未改名為鐘粹宮,兩進兩出的四合院樣式,正門面南,當先一座正殿即是皇太子日常寢居,後院五間大殿,左右兩側各有配殿三間,並有耳房井亭等。
高聳的黃琉璃瓦硬式房頂,此刻一片泛白,猙獰走獸立在兩側斗拱之上,任憑風霜雪雨的歲歲侵襲,巍然不動。
冰裂紋樣式的大殿門窗,步步錦繡的圖樣異常美觀,粱檐下都是采用蘇式彩繪,色彩絢麗,用料上層。
大殿內空蕩蕩的惹人心慌,對比壽安宮的溫暖如春,人滿為患,咸陽宮則顯得冷冷清清,宮女太監少的可憐。
倒不是皇家有意冷落太子朱祐樘,而是他素來不喜太多人伺候,身邊除了多年來忠心耿耿的老人外,很少同意陌生宮人進來。
此刻仿佛與世隔絕,外面的任何事都被人有意阻撓,朱祐樘心情低落,絲毫感受不到周圍的絲絲寒氣,靜靜的跪坐在地毯上,假如有認得朱祐桓的人在此,定然會大吃一驚。
兩人的模樣實在是長得太像了,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同的是朱祐樘身材消瘦,雙目清正,而朱祐桓則高大健壯的多,眉目間輕翔靈動,說難听點,過于狡黠了。
朱祐樘心緒難安,怔怔望著面前的一張紙條呆,上面一手娟秀可愛的字體,一看就知是出自女人之手。
常年身處在萬貴妃的陰影下,隨時都會面臨不測風險,眼下太子的地位不保,相比之下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思緒隨著躍然紙上的字字句句而浮想聯翩,朱祐樘又一次細細品味著,良久,感嘆萬千的喃喃自語︰「真想過過你說的生活,哪怕是一日也好。靈兒,你知道嗎?我真的很羨慕你和他,無憂無慮的住在濟南,每一天都過的那麼精彩,上有疼愛你們的嬸嬸姐姐,下有不爭不斗的親人,就連丫鬟小廝都那麼的活潑有趣。」
緩緩抬頭,朱祐樘溫和的笑道︰「真要是父皇廢了我的太子之位,反正余日無多,我一定懇求父王,放我去濟南城尋你們倆,到時大家一同逛逛美不勝收的大明湖,登上聞名已久的泰山好生觀賞一番。哈哈!到時把酒言歡,縱情說笑,嬉戲胡鬧,過上幾天無憂無慮的好日子,那該多好。」
「殿下。」一絲顫音響起,一位公公強忍著不掉淚,故意問道︰「為何殿下總是提起那位朱祐桓?他竟能得到靈兒姑娘的青睞,奴才很好奇。」
「呵呵。」朱祐樘緩緩起身,含笑上前把公公拉起,悠然向往的道︰「他和我身世差不多,靈兒多次提起過,我這位堂弟打小在家里就不受待見,今年硬是掙月兌層層阻礙,帶著親厚的家人跑到濟南謀生,比起他來,我遠遠不如人家的灑月兌自在。」
「那算什麼,哪里能和殿下的處境相比?」公公不滿的又嘟囔道︰「殿下是奴才見過最仁義善良的主子,任何人都比不上。」
「哈哈,你呀,你呀。」朱祐樘啞然失笑,搖頭道︰「豈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仁義善良說穿了就是天性懦弱,我那堂弟性子有趣,天生的任性俠義,那敢愛敢做的胡鬧手段,呵呵!真的頗對我脾胃,來,去把我床邊的匣子取過來,我倒要看看,這位堂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是。」公公幾步走到臥榻邊,動作小心的抱過來一具漆盒。
朱祐樘向來行事光明正大,匣子未上鎖,直截了當的取出一封信,展開來念道︰「九月初一,安置一千難民與田莊,私下開啟德王府糧倉,捐獻巡撫衙門糧食萬石,挪用綢緞鋪子的銀子五千兩,大肆購置各種救急物資,累積耗費白銀萬兩,傾其所有。」
公公听的咋舌,嬉笑道︰「看來是個傻瓜,竟然傾其所有的救助災民,難道是在借機邀寵民心?」
「胡說。」朱祐樘笑道︰「豈能把人想的那麼陰暗?朱祐桓都是低調行事,除了捐錢捐物之外,一切瑣事都是袖手不管的,當得起仁義君子的評價,要是換做是我,也會如此。難道眼看百姓餓死凍死而無動于衷嘛?再說他祖父景泰皇帝就素有愛民之稱,這也算是家傳淵源吧!就算皇位還是他家的,他在家排行第六,皇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來承繼,所以你今後再不要無端端的去惡意揣測人家。」
「原來如此。」
久在紫禁城內,任何一個人都會下意識往皇位上頭思考事情,公公一听朱祐桓的輩分,頓時一絲疑慮宣告無蹤,其實人人都清楚,就算朱祐桓身為嫡長子,也根本做不了天子,當成化皇帝登基的那一刻起,朱祁鈺這一支也就永遠與皇位無緣了。
「殿下。」公公一指那封信,很是遺憾的道︰「看來您很欣賞他,可惜一個宗室子弟,就算天縱英才也毫無用武之地,將來做不了您的得力臣子。」
「那倒也未必。」朱祐樘把手中的書信就著燭火燒了,意味深長的道︰「除了封王之外,任何爵位都可以做事的,朱祐桓可以不必進京,做個監管地方的清貴之臣,我倒是對此很期待。」
太子向來愛才,公公對此心知肚明,眼看陪著殿下談天說地,不再憂心于目前困境,遂笑著告辭而去。
朱祐樘性格行事真的和遠在濟南的朱祐桓一模一樣,甚至比起日漸的某人來說,遠遠高出不止一籌,鋪被疊被,穿衣吃飯,縱觀歷代太子,也沒有幾個能和他相比的,一切瑣事都喜歡親力親為。
雪漸漸停了,朱祐樘躺在床上,幽幽嘆息道︰「朱祐桓,或許你我兄弟都見不到來年時的春暖花開,只希望你能平安度過一劫,將來和靈兒成親後,有空到為兄的皇陵祭拜祭拜,怎麼也得見上一面不是?呵呵!」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朱祐桓遙望著從天而降的雪花,他自然並不曉得,當今太子感念自身處境,通過張靈兒的書信,竟然隱隱間把他當成了好友看待。
他也未察覺到面臨的殺機,從京城起始,一張無形的大網早已悄然展開,東廠錦衣衛偵緝四處,嚴密監視著各地藩王府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在這山東泰山腳下。
廢立太子乃是舉國震動的大事,就算是帝王也得三思而後行,尤其是文官集團實力強大的明朝中葉,成化皇帝和萬貴妃費盡心機,為此籌謀已久,事到臨頭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前文說過,各地藩王的權勢雖然漸漸削弱,但在成化朝還是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假如要是有重臣里應外合的話,廢了素有賢德名聲的太子朱祐樘,保不準就有藩王高舉清君側的大旗,起兵造反。
而一干藩王中,最有資格和實力問鼎天下的,就是成化帝朱見深的親弟弟,德王朱見淋了。
此外景泰皇帝的後裔,避居山東泰安的朱家也有資格。畢竟世事難料,誰也不敢保證,萬一京城真個動蕩了,就不能再來一次土木堡之變。
大雪夜,風霜襲,朱祐桓一身白衣,緩緩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