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杖斃了兩位官員，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事態的展遠遠出皇帝和萬貴妃的想象。
消息被有心人傳出，連夜趕來聲援的文官源源不絕，更有甚者，就連國子監里的學生也跟著跑來湊熱鬧，無懼于棍棒臨身的死亡威脅，群情洶涌。
此種好似天怒人怨的大場面，上一次還是生在兩年前，為了罷棄西廠，當日群臣也是這般萬眾一心。
奈何萬貴妃鐵了心今次要廢了太子，守在乾清宮內不停的哭訴，成化帝朱見深不禁心亂如麻，看著最心愛的女人受了大委屈，當即下旨錦衣衛把林俊和張雲兩位官員拉到午門行刑。
誰知萬通膽小，當著朱包公的面前，這次腳尖悄悄向里，一連九十棍棒下去，愣是沒把人給打死。
帝王夫婦寸步不讓，下面心月復之人卻提前示了弱，惹得文人們的信心水漲船高，原先還忐忑不安隨大流的，此刻也放下心來。
成化二十年的秋天，一場圍繞著太子朱祐樘廢立與否的拉鋸戰，就此正式拉開了序幕。
濟南城，朱祐桓雙手象征性的捆了條細細的草繩，沖著被五花大綁，雙目噴火的萬吉不時嬉笑，一臉得意。
雲老虎跟在萬吉身後一個勁的道歉，將近三十多位萬家的武士束手就擒，人人臉上一片青紫，傷痕累累的，被上百位錦衣衛押著，排成了一行。
今夜一場好戲，知情者不過三人，朱祐桓擔心走漏消息，畢竟面對的是萬家，就連來貴和李山泰都瞞著。
樓上的那些客人，除了一個是自己人之外，其余都是些潑皮閑漢，也是萬家根基太淺，養的武士就沒幾個好手，倉猝之中和善于群毆的市井中人近身搏斗，是以吃了大虧。
那些客人消失無蹤，也沒個證人留下來說明事實真相，萬家人偏偏又都暗藏兵刃，結果鬧得萬吉此刻大感受了委屈。
強忍著滔天怒火緊咬著牙關，萬吉不逞口舌之利，可惜陰森森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的恨意。
雲老虎心中越來越失望，一想到即將被萬吉報復，干脆心一橫，暗中朝遠處揮了下手。
很快，鐺鐺鐺的銅鑼聲從北門方向連續傳來，響聲急促而有規律。坐在馬車內的朱祐桓和萬吉一驚，雙雙問道︰「生何事了？」
雲老虎騎在馬上，頂著風雪叫道︰「過去個人問問，怎麼回事。」
不大會工夫，一名小旗策馬奔來，抱拳喊道︰「回大人，千佛山附近聚集了無數流民，是以北門守衛鳴鑼示警，恐怕要鬧出事來。」
「關我屁事，咱們走。」雲老虎不當回事的轉過頭來，連聲催促隊伍返回衙門。
「等等。」萬吉一听卻急了，費力的把頭探出車窗外，叫道︰「千佛山到處都是春秋，隋唐遺留下來的古跡佛龕，寺廟眾多，那都是些寶貝，豈能眼睜睜的看著被賤民糟蹋了？趕緊派人去通知守備府，命本地武將帶兵前去鎮壓。」
「對對。」朱祐桓也不閑著，坐在車里，扯著嗓子喊道︰「那正在興建的宏光寺，住著的都是御封的法王，國師，萬一有個什麼閃失，誰也擔當不起。」
萬吉大喜，他剛才不過是為了避嫌，這才胡說什麼保護古跡，其實在意的就是宏光寺，故意後知後覺的叫道︰「世子說的不錯，險些忘了此事。」
「這個。」雲老虎見兩位貴人異口同聲，抬手一抹臉上的雪水，為難的道︰「恐怕難了，王爺出城打獵，都指揮使帶著下屬皆陪同去了，濟南城里哪還有可用的兵？」
萬吉聞言一愣，不可置信的問道︰「濟南乃是大府，陪著德王爺左右不過三千人，這城里就無兵可調了？」
「萬公子您有所不知。」
雲老虎干脆下馬躲入了車廂內，苦笑道︰「如今人人以當兵為恥，兵營里逃兵足足佔了五六成，剩下的那些大多又是些老弱，都指揮使整頓出三千青壯已經是不錯了。下面府縣倒是有幾處軍營，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等他們趕到，恐怕萬佛山早就成了一片廢墟。」
此話一出，萬吉心中有數，朱祐桓則真的是大吃一驚，他沒想到，此刻明朝的軍隊竟然這麼不堪？其實比他想象的還要更糟，除了邊境衛所，各地軍營早在太祖朝就已經潰爛了。
洪武三年，全國累計有逃兵四萬多人。永樂時全國共有軍隊二百七十萬人，土木堡之變後，痛定思痛的景泰皇帝朱祁鈺下旨一查，竟有多達一百二十余萬的逃兵，足足少了將近一半！難怪也先俘虜了英宗皇帝後，幾千騎兵也敢進犯北京城，而各地勤王的軍隊遲遲不至，遠的一時半會兒的根本趕不到，近的兵員都被抽走戰死在土木堡了。
明軍軟弱非是不善戰，而是種種原因造成的內耗太多，此處暫且不解釋，留待日後詳細分說。
時至今日，雲老虎之言，還是指的相對富庶的府濟南，而沿海各地衛所，缺額最高能達到十之七八，吃空餉，軍職冒濫，隨意指派士兵做勞役等弊病日益嚴重。
萬吉臉色一白，急忙問道︰「那城里是否安全？可別被賤民趁機沖進來。」
「無妨，濟南城牆高大堅厚，區區流民豈能奈何？萬公子大可寬心。」雲老虎急忙出言安慰。
一想到自家在宏光司里的好處，萬吉就心急如焚，整整二十萬兩銀子，過幾日就要秘密押送回京的，此外還有在山東各地搜羅到的珍奇寶貝，都是要獻給貴妃娘娘做壽禮的，還有一座重達三千金的佛像，那是要獻給陛下用的。
「對了。」萬吉眼楮一亮，當機立斷的道︰「城內不是還有各大衙門嘛，趕緊派人召集過來，我手里還有一支響箭，這附近駐扎著一支千人京衛，只要能撐過一個時辰，援軍就能抵達。」
雲老虎先是大喜，隨即苦笑道︰「問題是今晚城內沒人指揮得動啊，都指揮使大人不在，吳太監和江大人都被關在牢里，看來唯有公子您親自出馬了。」
「我年輕識淺，對于濟南又不熟悉，不成不成。」
萬吉趕忙很謙虛的連連搖頭，他豈會在這緊急關口出面？無數賤民暴動，不管後果如何，那都是樁大罪，敢情濟南三巨頭各有借口逃過一劫，自己要是傻乎乎的帶兵上陣，豈不生生成了他們的替罪羔羊？
萬吉心里還記著仇呢，尤其是身上的繩索時刻提醒著他，思來想去，頓時不容置疑的命令道︰「事出緊急，雲百戶自然當仁不讓，馬上負責召集人手出城救援，朱兄弟身份尊貴，正好代表聖上做個監軍，此乃軍令。」
雲老虎都听傻了，他到底出身武職習慣了軍令如山，下意識的點點頭，等到反應過來時，拎起大手照著自己的大腿好一頓猛槌，一臉的追悔莫及。
萬吉心中偷笑，再一看身邊的朱祐桓，不滿的大叫道︰「憑什麼讓我去送死？不行，要死大家必須一起死。」
不耐煩應付一個孩子，再說宏光司里的財寶太多，萬吉豈能放心的下？順勢說道︰「行，你們二人做先鋒，我萬吉不是孬種，也會率領人手在後方接應。」
雲老虎和朱祐桓自是不情不願，你一言我一語的反駁訴苦外加耍賴，起先萬吉還好言相勸，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仗著官職身份，最終火冒三丈的下了死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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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北門外，雲老虎回頭望了眼三百多位臨時拼湊起來的雜牌軍，再看看護在朱祐桓周圍還算靠譜的二百名錦衣衛加官差的混合軍，神色決絕。
「娘的，那些狗屁官吏，今晚要是有命活著回來，俺雲某跟你們沒完。」雲老虎怒氣沖沖的罵道。
朱祐桓也是一臉憤怒，一身盔甲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叫囂道︰「正所謂國家有難，匹夫有責，那些當官的有錢有女人，連個家丁都不願意出，憑什麼叫大伙出去送死，兄弟們，咱們不干了。」
這都是說的什麼跟什麼？萬吉一腦門子黑線，眼見這兩個混蛋故意磨磨蹭蹭的拖延時間，下面那些油鹽不進的兵丁和最是油滑的官差有樣學樣，舉著兵刃大喊大叫，就是死活不肯出城。
一個保鏢兼軍師的大漢低聲道︰「少爺，不賞些好處，看來難以讓他們去拼命的。」
「混賬，就算一人十兩銀子，加上當官的，少說也要破費萬兩白銀，這錢你來出？」萬吉大怒。
周圍萬家人紛紛低頭苦笑，這都眼看著就要火燒眉毛了，自家少爺還是和老爺一個德行，嗜錢如命啊！
大漢不愧是兼職軍師的，見狀陰笑道︰「城里那些傳奉官連個人手都不出，都是一群混賬東西。少爺何必庇護他們？他們身家富豪，把今日收到的請帖都交給雲百戶，讓錦衣衛自己去上門討錢去，管他多少，反正與咱家無關。」
「對啊！」萬吉轉怒為喜，花人家的錢他自然不心疼，尤其是那幫子肥羊，連個家丁都不出，活該被錦衣衛上門勒索。二話不說，當即命人回去拿請帖，又吩咐軍師上前對著兩位臨時將軍，詳細解釋一番。
雲老虎一听就樂了，朱祐桓也笑嘻嘻的點頭同意，一等收到一大摞的大紅禮帖，看了看上面的官名，馬上指著一位總旗，大咧咧的吩咐︰「老五，你帶人去挨家要錢，就說是奉了萬千戶的軍令，誰家要是敢給錢？都給老子送到咱家大牢里。」
隔著老遠，萬吉听的真真的，難免氣的咬牙切齒，氣歸氣，這緊急關口也顧不得了，全當做沒听見。
他心急如焚，偏偏這邊慢條斯理的依足了規矩，先是飲了壯行酒，又吃了頓飽飯，並許諾事後人人有五十兩銀子的重賞，听的五百多位‘好漢’嗷嗷直叫，士氣如虹。
破舊的軍鼓響起，五百多士氣高昂的隊伍在萬青和朱祐桓的統率下，終于朝著僅僅位于半里地之外的千佛山，緩緩進。
其實千佛山就緊挨著外城門，旦夕之間就可抵達，那邊雖然火光沖天，但是跑回來報信的人不過小貓三兩只，而且一個個的神色並不驚慌，顯然那邊次序還是有保障的，也是萬家人不經軍旅，又遠離城門，愣是沒瞧出來破綻。
盯著大搖大擺離去的朱祐桓，萬吉心里那個氣呀！咒罵道︰「最好這些混賬和賤民都同歸于盡，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少爺，咱們的人估模著就要趕過來了，是不是出城與他們匯合？」
「不急。」萬吉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笑意，抬手接著片片飄落的雪花，品味著觸手即化的冰涼滋味，輕笑道︰「命他們在城外就地駐扎，凡是擅自出城的一律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