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再一次進了富甲山東的德王府,層層疊疊的院落一座連著一座,這還只是外宅,朱祐桓真不敢想象內宅是如何一番模樣。
尤其倍感不同的是,論起歸屬,貌似這里完全是屬于自己的主場,這對于習慣了普通人生活的他來說,絕不亞于一次暴風驟雨般的新鮮洗禮。
連續穿過五間大院,兩邊廂房鹿頂,耳門鑽山,軒昂壯麗而又四通八達,朱祐桓就知走到了正院,比起德王府的小型紫禁城來,郕王府更像是異常貴氣精致,適合居住的豪宅。
穿過外宅,一直走到一處寬敞的空地前,忽然朱祐桓腳步停下,一指遠處一輛裝飾怪異的翠幢清油車,不悅道︰「有車為何不載我?難道嫌我身份低微?」
沉沉靜靜的語氣,唬的二管家心里莫名一哆嗦,強笑道︰「六少爺莫怪,小的險些把這茬忘了,您老還請稍等片刻。」
「我不是怪責你,只是我看不慣有人見人下菜碟,使人齒冷。也清楚你們的難處,行了。」朱祐桓皺眉說完,隨意揮揮手,背手而站。
「哎!」一句模凌兩可的話語,攪得二管事心里泛起了糊涂,再也不敢小瞧這位新來的少爺,心里不免合計了一下,又偷偷上上下下把朱祐桓好一通打量,暗罵自己險些走了眼,眼前這位爺身姿挺拔,氣質沉穩,模樣長相更是出類拔萃,以人家堂堂嫡孫的尊貴身份,保不準將來就不會得寵?
哎呀!一念到此,二管事立馬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小跑回來,恭恭敬敬的道︰「都怨小人怠慢了六爺,狗眼不識泰山,都是小的錯。」
朱祐桓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了事,二管事察言觀色,見對方神色間並無不悅,這才笑著轉身跑了過去,一指守在車前的小廝們,叫道︰「趕緊的,伺候六爺進萬壽居。」
小廝們聞言大惑不解,急忙紛紛起身張羅,把青油車拉至寬處,套上順騾,正巧四五個婆子從門前出來,當先一位卻是年輕貌美的嬌媚婦人,見狀問道︰「這是怎麼了?」
一個小廝順嘴回道︰「二管家說來了個六爺。」
「六爺?」婦人奇怪的抬起頭,正好瞅見二管家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再看過去,就見一位少年站在不遠處。
「哎呦!難不成是六少爺進京了?」
婦人神色大喜,急忙三步並作兩步,隔著老遠就喜笑顏開,嬌笑道︰「頭前老太太還說今日會雙喜臨門,奴家頭前還不信呢,可喜剛剛郡主夫婦回來。這不,六少爺就從天而降了,這下大好,咱府上那是越來越興旺,老太太指不定會多麼歡喜呢。」
面對未語先笑,異常自來熟的婦人,二管家頓時大罵自己不識好歹,朱祐桓則稍顯驚訝,揚眉問道︰「可是我姑姑姑父一家子進京了?」
「可不是嘛!哎呦呦,六少爺怎麼灰頭土臉的?」婦人上前不由分說,拎起汗巾子就給朱祐桓彈起了灰塵。
朱祐桓早就習慣被女人伺候,故不躲閃,任由婦人獻著殷勤,對于外面下人的冷淡他並不奇怪,而對于內宅婦人的親熱也是一樣,古時家族崇尚人丁興旺,別說自己還是嫡孫,哪怕是打山東來的遠房親戚,以堂堂前皇後的肚量,也斷不會怠慢任何人親人的。
王族子弟無所謂前程,是以被圈禁在家與否?對于廣大朱祐桓們來說都是一樣,又不指望家族子弟高官厚祿,只要會生兒育女,那就是孝順子孫了。
「我姑父去年還是位七品知縣吧?今年進京可是回來述職的?」朱祐桓對于這邊的家世並不陌生。
「瞧瞧。」婦人歡喜的道︰「果然六爺名不虛傳,乃是大有本事的,哪怕是惹了天大的禍,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不是?先跟奴家走,等到了地方再說。」
朱祐桓聞言若有所思,笑著任由婦人牽著自己的手,被婆子們伺候著上了車,然後在一大群下人的簇擁下,進了儀門。
坐在空間有些局促的軟座上,朱祐桓笑道︰「看來媽媽是我二姑姑的身邊人,是吧?」
「六爺一猜就中,奴家原是姑娘身前的貼身丫鬟,如今嫁了人,做了府上的內管事。婢子名叫秀蘭,隨便六爺如何稱呼都行。」美婦笑盈盈的親切說道。
朱祐桓精神一振,要說整個家族里,他和誰最是投緣的話,那就數從未見過面的二姑姑,也就是老祖宗的幼女朱含香了,兩人曾經通過幾封書信,對此彼此的觀點看法竟然不謀而合。
當下朱祐桓神秘一笑,想起來這位嫡親姑姑的生平志向,他還是家族里唯一支持對方之人,原來朱含香今年三十歲整,乃是一位單身主義者,立志一輩子不嫁人的老姑娘。
似乎是察覺到眼前少年神色有些古怪,美婦立時笑道︰「今日大小姐一家子回來,小姐怕又被老太太念叨,是以躲在院子里打理家事呢。」
「偌大的王府,確實離不得姑姑操持。」
朱祐桓心里嘆息,正是為了母親能夠頤養天年,為了父親自小生活過的郕王府不至于後繼無人,淪為外人的府邸,朱含香因此立誓終生不嫁。
說起來,並非是朱含香杞人憂天,自打永樂皇帝遷都之後,仁宗皇帝繼位之時,兒子們早已長大成人分封出去了,是以北京城的親王府並不多,而藩王府隨著國策的更改,不過是在內城應了景似地的,隨便蓋上一座宅子。
仁宗之後就是宣宗,總共就兩個兒子,自然都舍不得分離,而朱祐桓的祖父朱祁鈺身份特殊,生母乃是前漢王府邸的宮女,母子倆一直被養在宮外,可謂是近幾十年來,北京城唯一的一家親王府。
如今就不同了,自打萬貴妃不在限制帝王生兒育女之後,不過幾年時間,呼啦啦的竟生下了十二個皇子,六位皇女,小時候好好說,大了怎麼辦?不得蓋王府供其兒女們住著?
因此就有人看中了郕王府,不但是風水最好的一塊地,也是最氣派最是富麗堂皇的大宅子,相當于周圍新蓋的親王府整整五倍有余,要不是礙于汪氏的存在,早就被宗人府收回了。
此事倒也用不著操心,無非是比誰活的更久一些,朱祐桓想起了兩位兄長,問道︰「兩位哥哥此刻在哪?應該是陪著姑父吧?」
「唉!別提了。」秀蘭神色頓時變得憤憤不平,訴苦道︰「幸虧六爺惹了事被送了過來,哪怕你輩分最小,但到底是朱家的嫡子,有權否決兩位少爺的決定。你不知道,他們整日里商量著把姑娘嫁出去呢,就拿昨日來說,足足有三家上門求親,老太太的心思都因此而活泛了。」
「咦!姑姑嫁不嫁人,與他們有什麼相干?」朱祐桓一怔,很是奇怪的問道︰「到底是為了什麼緣由?」
「哼!還不是為了繼承家業。」秀蘭不屑一顧的冷笑,鄙夷道︰「當日兩位少爺打山東而來,一進王府就好像進了皇宮一樣,都被迷花了眼,哪還能不惦記著這份產業?哪像六爺您,輕松自在的像是回到了家一樣。」
「原來如此。」
朱祐桓不禁為之失笑,就算他進了紫禁城,還不是這般模樣,倒也不能怪他們大驚小怪,又有幾人能面對潑天富貴而面不改色?
秀蘭眼見六少爺似乎無動于衷,輕輕嘆了口氣,不由得深感失望。
朱祐桓也沒解釋,很快到了一間院子里,下了車一瞧,就見院里站著很多婦人,神色恭敬的侯在外面,等待著屋里主子的傳喚。
比起嫂子李氏來,這位姑姑更像是個當家大氣派,朱祐桓不等秀蘭領路,大步朝正房走去。
「姑姑,你佷兒來看你來了。」
鬼哭狼嚎一般的喊叫,頓時使得遠近皆驚,女人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原來朱含香管教下人素來嚴厲公正,沒人敢在這里任意妄為,此處更是向來被視為男人禁地的,不想莫名其妙闖進來一位少年不說,還堂而皇之的喊起了什麼姑姑。
更使人的震驚的還在後頭呢,隨著某人的一聲鬼叫,就見珠翠簾子被人打起,自家二小姐風風火火的沖了出來,喜上眉梢的說道︰「是桓兒嗎?哎呀!」
朱祐桓含笑注視著跑出來的親姑姑,心中不可抑制的大感震驚,萬萬沒想到,姑姑竟然是位姿容清秀絕倫,好似神妃仙子的一等佳人。
但見朱含香身段窈窕,一身耀眼之極的彩繡輝煌,頭上戴著七彩八寶金絲千珠髻,婠著朝陽五鳳展翅掛珠釵,白皙的額頭纏著金鳳錦緞,胸前盤著一具赤金蟠璃瓔珞圈,身上穿著鏤金百鳥千蝶籫花大紅雲錦窄襖,外罩純白狐皮瓖五彩的落膝長褂,下著一條鵝黃翡翠百褶托泥長裙。
一雙天然盈盈秋水的丹鳳美眸,兩道芊芊風流,彎彎的新月的眉兒,香噴噴的櫻桃口兒,直隆隆的瓊瑤鼻兒,軟濃濃的紅艷腮兒,嬌滴滴的銀盆臉兒,輕裊裊的花朵身兒,玉縴縴的蔥枝手兒,一的楊柳腰,可止是千般嬌嬈,萬般美態?
正是鞋兒白綾步生花,金枝玉葉公主身,粉臉含香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一時間,朱祐桓猶如墜入了夢中,萬萬想不到這位姑姑竟如此絕色,幸好見慣了靈兒的無雙容顏,還算能夠鎮定。
「姑姑,佷兒過來投奔您老人家了。」朱祐桓長笑一聲,親親熱熱的喊道。
「讓姑姑好生瞧瞧。」朱含香放緩腳步,一雙眸子一眨不眨的盯著朱祐桓,欣喜道︰「竟是和我想的一模一樣,就是這賊兮兮的雙目實在討厭,再敢不懷好意的瞅著我,就把你那眼珠子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