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送暖,香氣怡人。
布置擺設略微有些寒酸的廂房里,一股子淡淡的脂粉香氣縈繞鼻間。
受傷的兄弟倆躺在大通炕上,身上蓋著半舊的棉被,神色敬佩的瞅著坐在炕邊的少年,眼神熱切。
奈何對方卻對他倆愛理不理的,自小學會功夫,卻能只因小小糖人而對瘦弱的鄰居孩子出手,這已經不單單是頑皮了,稱得上是品行不端。
不過礙于觀音兒的存在,朱祐桓勉強露出一絲笑臉,語氣冷冷,居高臨下。
誰知他越是一副不耐煩的神色,兩兄弟就越是巴結他,以至于做姐姐的又驚又喜。
自家弟弟成天惹禍,不是今日打了這位,就是明日揍了那個,甚至爬牆頭偷看寡婦洗澡,半路攔截回家的女孩,什麼烏漆嘛糟的壞事都做過,鬧得她真是為此焦頭爛額,整日里跟在後面收拾善後,也不知因此得罪了多少鄰居,賠償了多少銀錢。
父親張巒重病在床,觀音兒不敢刺激父親,都是私底下瞞著的,幸虧有姐姐時不時的接濟,不然這家早就沒法過了。
朱祐桓的突然出現,可謂是老天爺送來了及時雨,能夠一來就折服弟弟,兼且其人年紀不大,出身貴族,或許這就是命中的貴人。
一念到此,觀音兒甚至連問詢之言都未說,當然,她自不會認為朱祐桓是為了自己而來,應該是無意中路過的。
捧出家里珍藏的一套青瓷茶具,少女神色溫柔的走過來,柔聲道︰「承蒙你看得起咱家,那今後奴就斗膽,稱呼你為弟弟。」
朱祐桓自然大點其頭,笑道︰「打小上面就是諸位兄長,沒有一個姐姐,弟一直深為遺憾,幸好後來有了疼我愛我的堂姐,不想今日又得到一位好姐姐,不勝欣喜。」
少女輕輕放下茶具,捂嘴嬉笑,扭頭瞪了下偷看的弟弟,警告道︰「今日你們又闖禍,罰你們不許吃茶,乖乖的躺著。」
朱祐桓順勢板著臉說道︰「不听姐姐的話,小心我的拳頭不長眼楮。」
這一句威脅,可比自家姐姐來的有分量多了,兩位少年立馬老老實實的點頭,其中年紀大一些的,難掩好奇的小聲問道︰「哥哥,你是否看上二姐了?」
少女俏臉頓時飛紅,她心里委實有此想法,咬著朱唇默默低下頭去。
朱祐桓想都沒想,一口否決道︰「沒有,我心里早就有意中人了。」
「哦!」少年很是失望的搖搖頭,心里卻是大大的松了口氣,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燦爛笑容。
觀音兒則明顯放下心來,笑盈盈的轉身出了屋子,很快抱著一個瓷罐回來,就著一盆清水,淨手後清洗了下茶具。
朱祐桓沒閑著,幫著倒了兩盆水,又順手從井里打滿了一缸子水,正好看到一位面容娟秀,神色有些憔悴的婦人從隔壁出來,眼見家里來了客人,忙不迭的就要躲一躲。
「媽媽慢走。」朱祐桓趕忙施禮道︰「晚輩朱祐桓,見過媽媽。」
「哎呦,老身見過貴人。」
嚇了一跳的婦人這才看清,眼前是位未成年的貴族少爺,一臉驚喜的問道︰「小哥是徐家的親戚嗎?」
「不是。」朱祐桓搖搖頭,笑道︰「今日來此是為了打听一個人,偶然間闖了進來,不知您和屋里的姐姐?」
婦人聞言輕笑,卻掩蓋不住臉上的一絲憂愁,說道︰「小哥口中的姐姐,就是老身的閨女。」
「啊!」朱祐桓故作一副驚訝神色,急忙抱拳施禮,說道︰「晚輩見過嬸嬸。」
「好一個懂事的孩子,要是鶴齡,延齡有小哥一半懂事,老身就心滿意足了,唉!」婦人神色間很是感慨。
朱祐桓有些靦腆的笑了笑,故意問道︰「咦!怎麼有藥味?」
婦人幽幽嘆了口氣,苦笑道︰「實不相瞞,外子已經臥床整整兩年了,這屋子里別說藥味,唉,不說了。」
朱祐桓收起笑容,說道︰「既然如此,晚輩就不進去見禮了,勞煩嬸嬸給帶一聲好。」
「好說,好說。」婦人強笑道︰「外頭太冷,小哥快進屋暖暖身子,回頭媽媽陪你說說話。」
「是!」
朱祐桓看著婦人朝著灶房而去,當下抬腳進了廂房,這邊觀音兒已經烹煮好香茗,就著木樨角杯,一口飲盡滾燙的茶水,品嘗著沁人心脾的香味,整個月復腔都升起融融暖意。
還未等說上話,就听院子里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音,觀音兒忙起身迎了上去,未等走出門,就見有人進來。
朱祐桓也很驚訝,但見婦人金氏眼眸通紅的領著一位很漂亮的少婦進來,觀其相貌和觀音兒頗為相像,應該是張家大姐了。
「出了何事了?姐姐為何哭泣?」觀音兒慌了手腳,手足無措的問道。
少婦哭道︰「姐姐來是為了道別,我家老爺不過做了兩個月的尚書,如今就被小人擠兌,要轉任南京太常寺卿了。」
觀音兒大驚,急道︰「徐家老爺多年在南京做官,這才回來幾年?」
「別提了。」婦人垂淚道︰「就因老爺和太子走得很近,是以被貶官了,不說了。我帶來了白銀五百兩,應該夠家里近幾年的花銷,今後小妹萬望爭一口氣,使整個家族重新顯貴。」
這一通話說的沒頭沒腦,不過張家人焦急之下都沒留意到,躺在炕上的兩兄弟甚至都傻了,他們平日就是因仗著徐尚書的威風,才敢肆無忌憚的四處闖禍,這下去了最大的靠山,此時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婦人和觀音兒都被那五百兩的銀子給嚇住了,婦人震驚的問道︰「你哪里得來的銀子?你一個月不過十兩銀子的月錢呀!」
「這!」
少婦頓時啞然,她來時被徐瓊鄭重囑咐過,不許透露徐家攪合在太子之事中。
朱祐桓在一邊冷眼旁觀,已然看清了徐家的難言之隱,無非是既想聯姻太子,又怕將來被太子連累,因此偷偷模模的安排人帶著朱祐樘偶遇觀音兒,自家卻絕口不提此事,就當做不知情一樣。
古人的頭腦果然彎彎繞太多了,朱祐桓有些為之忌憚,他可不就成了一位出頭鳥,一位沖在最前的棋子?
棋子就棋子,朱祐桓早就破罐子破摔了,當即出言道︰「區區五百兩銀子而已,嬸嬸未免小題大做了,想那太常寺卿可是堂堂正三品的大臣,府上何其富有?不過給親戚家留些安家費罷了。」
少婦欣喜之色一閃而逝,眼含深意的看了眼朱祐桓,她不敢多做停留,忙說道︰「這位少爺說的是,娘,妹子,府上亂成一團,我得趕緊回去。」
不題一家人灑淚而別,朱祐桓深思片刻,決定把張家人遷到郕王府附近居住,他怕今日之行被有心人知道,萬一觀音兒出了什麼意外,那可就糟糕透頂了。
一等婦人和觀音兒抹著眼淚回來,朱祐桓神色關切的問道︰「五百兩銀子夠使嗎?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婦人大感意外的看著眼前少年,隱隱間想到了什麼,苦笑道︰「仔細些花用,倒也夠用上一年了。」
朱祐桓皺起眉頭,灑然道︰「晚輩既然認了姐姐,豈能任由自家親人日子過得拮據?我觀屋子狹窄,兩位兄弟竟是和姐姐擠在一處?這樣,我家里現有幾間小院,就騰出一間來,休說什麼客套話,一家人不言外。」
觀音兒心里大驚,婦人則老持成重,開口道︰「小哥仗義,可是平白無故的受此大恩,這將來該如何報答?」
朱祐桓答非所問,笑道︰「姐姐非是俗人,敢問可是那觀音兒?」
觀音兒情不自禁的點點頭,一臉迷糊,婦人有些模不清頭腦,神色怔怔,就見朱祐桓輕笑道︰「不瞞嬸嬸,今日來此就是為了尋訪姐姐,不想不打不相識,竟然就這麼遇上了。實不相瞞,晚輩身負今次選秀之責,姐姐賢德名聲在外,有資格進宮待選,不管願不願意,這家是一定要搬的,就當晚輩是別有用心。」
書說簡短,正所謂胳膊擰不過大腿,張家人稀里糊涂的就被搬到了郕王府外宅一間小院暫居。
當得知朱祐桓貴為皇族子弟後,張家人最後一絲疑慮也告煙消雲散,畢竟皇族人根本用不著靠著一介嬪妃而飛黃騰達,這里面的道理顯而易見。
紫禁城,乾清宮。
首輔萬安侯在宮門外等候帝王召見,他好不容易花了大價錢,從一個番僧手里買了本西域房中秘術,興沖沖的就給皇帝送了來。
近些年,朱見深輕易不見外臣,此刻得了萬安的進獻,一時間龍顏大悅,命太監傳喚。
萬安恭恭敬敬的邁著八字步,一搖三晃的進了宮殿,走到御書案近前,跪地叩首高呼萬歲。
朱見深不耐煩的揮揮手,沉聲道︰「為了何事?說。」
萬安不慌不忙的爬起來,恭聲道︰「啟稟陛下,臣有女閨名貞兒,想要送進宮來待選,還望陛下恩準。」
朱見深自是不知萬安打的什麼如意算盤,也未往深處想,笑道︰「準!」
「多謝陛下。」
萬安當下大喜,君臣二人連半句國事都未討論,專門說了些風月場上的閑話,很快萬安心滿意足的告辭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