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殿,濃郁的藥香味四溢,密不透風的大殿內,呆久了不免使人頭疼腦漲。
四周侍立的宮女對此早已經麻木了,甚至稍微嗅嗅藥味的稀薄與否,就能猜測出娘娘這幾日的病情,是大有好轉還是漸漸惡化。
此刻斜躺在鳳塌上的萬貴妃,神色萎靡,靜靜聆听著萬尚宮的稟報,久久不置一詞。
「娘娘,您那佷女已經通過初選,是否請過來相見?」
「不了,本宮身子染病,這副憔悴模樣還是免了。」
「是。」萬尚宮低著頭,又忍不住問道︰「敢問娘娘,不知您打算把芳兒姑娘許配給哪位殿下?奴婢也好事先有所準備。」
萬貴妃想都未想,說道︰「自然是許配給成王。」
「這。」萬尚宮不敢抬頭,為難的道︰「可是這依著宮里規矩,必定會招來不滿,難以服眾。」
「呵呵」萬貴妃有氣無力的笑道︰「本宮又沒說非得立為正妃,芳兒就做個側妃好了。」
「娘娘聖明。」萬尚宮松了口氣,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如此她也就可對太後那頭交差了。
「咳咳」
一時有些氣悶,萬貴妃大聲咳嗽,唬的周圍宮人趕緊上前伺候,不想人多氣雜,越發憋得萬貴妃胸悶異常,忍不住哇了一下嘔吐出來,一肚子腥臭藥汁猶如大雨傾盆,滿滿吐在錦塌上,沿著床幃流淌到了腳踏,地毯,頓時臭氣燻天。
好半天,宮人們七手八腳的為娘娘淨身,換上干淨錦被,幾位宮女跪地擦拭腳踏,地板,忙成一團。萬尚宮故意躲在一邊,伸手點燃燻香。
萬貴妃大口喘著粗氣,閉著眼眸問道︰「朱佑桓今日又鬧出什麼ど蛾子沒?」
強忍著難聞氣味,萬尚宮臉上堆笑,恭敬的道︰「回娘娘,今兒個他擅自做主,假借太後名義,放走大多數秀女,算是做了件好事。」
萬貴妃輕輕點點了頭,她到底是自幼以宮女身份進宮的,深知這里面的艱辛,對此並未有何反感。
心月復萬婆子卻冷哼道︰「那小子果然一如既往的膽大包天,娘娘,此子必須得盡早除去呀,不然您的聲望」
「閉嘴。」
萬貴妃不悅冷哼,要是能除掉那家伙,她何至于忍耐至今?問題是陛下對此始終不表態,令人好生無奈。
心中一動,萬貴妃緩緩問道︰「萬尚宮,你精于相面,你說,那朱佑桓的面相如何?」
萬尚宮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低聲道︰「娘娘,聖上是念著當年一份恩情,不忍心郕王妃傷心,依奴家看,您還是得看開些。(百度搜索讀看看)」
瞬間記起當年那一段往事,加上萬尚宮的明顯托詞,顯然朱佑桓不是短命之人。對此萬貴妃默然無語,當年郕王妃不惜得罪丈夫,保全了聖上性命。這份恩情,時至今日,陛下還是對此念念不忘。
逢年過年,每次郕王妃進宮,聖上都必定會前去問安,執禮甚恭,甚至比對親生母親周太後還要恭敬親熱,幾乎和對當年錢太後建在時一模一樣。
一時間,萬貴妃大感心灰意冷,揮手道︰「罷了,都退下。」
萬尚宮望著已如風燭殘年的貴妃娘娘,面容蒼老,臉色蠟黃,眼看余日無多了,心里嘆了口氣。
儲秀宮,觀音兒等六位女孩,此刻猶如置身于一場夢中,看著眼前裝飾雅致,一塵不染的奢華繡,芳心又驚又喜,相顧無言。
周媽媽見狀笑道︰「都愣什麼,你們自己定好誰睡在哪張床後,就快些去更衣梳洗,一會兒會有人送來食盒。」
「多謝媽媽厚愛。」六位女孩神色雀躍,齊聲親親熱熱的朝周媽媽拜謝。
隔壁屋里,張夢兒等幾位貴女聚在一起小聲議論,對此都頗為奇怪,唯獨張靈兒坐在床邊整理被褥。
「奇了,身份最寒酸,卻住在最好的房間里,怪事」萬芳不可思議的說道。
萬貞兒立在門前,見她們幾個一臉糊涂,不禁搖搖頭,輕聲道︰「有何可奇怪的,歷來皇後都出自寒門,她們幾個論容貌,身段,談吐都是上上之選,,兼且家世尋常,自然會被宮里人高看一眼。」
張夢兒立時大感不服氣,叫道︰「憑什麼皇後必須得出身寒門?這算哪門子規矩。」
劉吉的孫女劉曼荷頓時愕然,不可思議的道︰「你連這都不懂?還不是為了防止外戚專權,禍亂朝綱。」
這話听者有意,萬吉的妹妹萬芳頓時冷道︰「外戚怎麼了?這屋里有一個算一個,誰不是外戚身份?」
劉曼荷正待開口分辨,就見萬貞兒朝自己使了個眼色,立時聰明的不再說下去。
倒是張夢兒口快心直,嚷道︰「簡直豈有此理,誰不知我張家世代忠良,就因這勞什子的破規矩,難怪幾代長輩沒有一位能當上皇後的。」
「夢兒,休要胡說。」
張靈兒嚇得魂飛魄散,急忙高聲斥責,誰知還是晚了,就听回廊上響起冷笑聲。
「呦敢情還有人埋怨先帝爺立下的規矩呢,出來給媽媽瞧瞧,誰家閨女這麼有膽量。」
張靈兒心中暗暗叫苦,抬頭一瞬間,正好瞧見劉曼荷臉上笑容一閃而逝。
「就是我說的,怎麼了?」張夢兒猶不自知闖了大禍,她自小驕縱慣了,氣呼呼的起身就要出去。
「住嘴。」張靈兒幾步搶上前來,怒瞪了妹妹一眼,把人緊緊拉住,恭敬說道︰「適才都是奴婢口不擇言,還望媽媽莫要計較,原諒則個。」
「呵敢情當媽媽我耳聾眼瞎?明明是兩個人的聲音,近在咫尺,還能听錯了不成?」
隨著宮女掀開珠簾,但見萬婆子冷笑著走了進屋,仔細端量了下張靈兒姐妹倆,咂咂嘴,說道︰「果然是一等一的狐媚之人,難怪敢在宮里大言不慚,告訴你們倆,這宮里,可由不得任何人猖狂。」
張靈兒緩緩低下頭去,回道︰「是,奴婢謹記媽媽教誨。」
「姐姐。」
張夢兒立時怒氣上揚,不可置信的望著妒忌多年的姐姐,指著萬婆子,怒道︰「為何要對她卑躬屈膝?慢說咱們出身于英國公家,這宮里還住著親姑姑,還有朱哥哥能護佑咱們,怕什麼?」
「朱哥哥?」萬婆子眯著眼,冷笑道︰「怪不得敢這麼大膽,竟然自持有這麼多靠山為你撐腰呢?哼實話告訴你,這儲秀宮里沒人在乎你的家世出身,沒人在乎你什麼朱哥哥,牛哥哥。凡是進了這道宮門,你就是陛下的奴婢,家奴,侍妾,舍此再無其他。」
「哼」張夢兒絲毫不怕的怒視對方,說道︰「我要求見邵貴妃和成王殿下。」
「您就白日做夢。」
萬婆子突然臉色一沉,扭頭吩咐道︰「念在她們算是初犯,提鈴一宿,直到明日日上三竿算完。」
後面的萬尚宮和周媽媽等人,立即恭恭敬敬的躬身,說道︰「是。」
「你,你敢」張夢兒還待叫嚷,沒等開口就被萬婆子狠狠扇了一巴掌,啪的一聲打的小姑娘一頭栽倒在床上。
「就憑你這不知好歹的小姐性子,還想著嫁給成王殿下?呸」
萬婆子朝著床頭啐了一口,板著臉說道︰「要是這還敢鬧事,罰她板著兩個時辰。」
此話一出,十幾位宮娥臉色全都變了,原來所謂板著,乃是明朝宮廷里一種針對宮女的酷刑。
可謂「板著」?就是命受罰宮女面向北方立定,彎腰伸出雙臂來,用手扳住兩腳。不許身體彎曲,一直要持續一個時辰,大多數受罰宮女必定頭暈目眩,僵僕臥地,甚至嘔吐成疾,最後殞命。
一個時辰尚且如此,何況兩個時辰,肯定會鬧出人命不可。
哇張夢兒被徹底打蔫了,趴在床上痛哭。
張靈兒緩緩抬起頭來,凝視著萬婆子,幽幽的道︰「有錯受罰,我們姐妹認了。但要想妄圖置人于死地,真當張家是泥捏的嗎?」
周圍所有人心頭不由得一震,張靈兒輕飄飄的話語,似乎有天大的魔力一樣。
英國公貴為明朝第一公爵,哪怕是權勢燻天的大太監王振,劉瑾,魏忠賢之流,都不敢輕易得罪。終明一朝,歷代英國公都手握兵權,安享富貴,與皇族世代聯姻,地位穩如泰山,絕非普通勛貴可以比擬。
萬婆子面上對此不屑一顧,心里還是有些顧忌,冷笑著轉身去了。
萬尚宮和周媽媽同時松了口氣,心說到底是張家的小姐,換做其她人,只定會被殺雞儆猴,當眾折磨致死。
淑女們都躲在房間里偷听,很多人至此深感後悔,原本心中的那一絲浪漫期待,終于被眼前一幕徹底粉碎。
萬尚宮看著趴在姐姐懷里大哭特哭的張夢兒,冷著臉怒道︰「幾次告誡你們時刻要謹言慎行,你們就是不听,這才多會兒工夫,就犯了大錯?今晚罰你們誰都不許吃飯,餓著肚子好生想想,宮里自古自成規矩,不是那外面的花花世界。」
周媽媽看著萬尚宮怒氣沖沖的轉身離去,隔著珠簾欲言又止,最終高聲道︰「都進屋去,誰都不許私自走動。」
屋子里,劉曼荷坐到床邊,不滿的嘟噥道︰「明明是你們姐妹犯了錯,還得大家一起受連累。」
萬貞兒勸道︰「好啦,妹妹別埋怨了,大家都是好姐妹,自然有難同當,餓一頓而已,忍忍就熬過去了。」
張夢兒緩緩抬起頭,流著眼淚,神色感激的道︰「諸位姐姐,都是妹妹的錯,連累你們受苦了。」
「剛才是姐姐失言了,妹妹千萬別往心里去。」劉曼荷起身走過來,抬手輕輕撫模著張夢兒的如雲秀發。
成國公家的郭翠彤,今年不過十三歲,小丫頭嚇得瑟瑟發抖,一臉恐懼的卷縮在床頭。
萬芳一言不發的走到自己床邊,很快拎著一具漆盒走過來,直接扔在張夢兒眼前,冷冷的說道︰「里面是些上好點心,大家湊合著用一些,你們姐妹一會兒還要受罰,多吃點。」
幾位女孩情不自禁的歡呼一聲,萬貞兒笑吟吟的把郭姑娘拽了過來。
張靈兒默默看著眼前這一幕姐妹情深,心里一陣陣發冷,她永遠忘不了劉曼荷的得意笑容,更記得事發之前,萬貞兒就站在門前。